藏癡鐫東明

“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高爾基。
“書籍是屹立在時間的汪洋大海中的燈塔”。--惠普爾。
“書籍具有不朽的能力。它是人類活動的最長的果實。”--史美爾斯。
上述三人都是外國的先生,從他們的字里話間可見對書籍的摯愛。但我要說,世界上最愛書的皆莫過于國人、明代的范欽。
祖籍浙江鄞州的范欽(1506—1585年),字堯卿,號東明。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舉進士,曾任湖廣隨州知州,遷工部員外郎;后任江西知袁州府,升廣西參政;轉(zhuǎn)福建按察使,遷陜西使,河南副都御史,官至兵部右侍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辭官歸隱。
范欽愛讀書,愛藏書,為官期間,每到一地,必留心搜訪當(dāng)?shù)氐奈墨I,或購買,或抄錄。與其它偏重於版本的藏書家不同的是重視當(dāng)代人的著作,或政書、或方志、或?qū)嶄?、或詩文,蓋集而收之。屬“內(nèi)部資料”的也不輕易放過。比如,依身為兵部侍郎之便收錄了《軍令》、《營規(guī)》、《大閱覽》、《國子監(jiān)監(jiān)規(guī)》、《武定侯郭勛招供》等官書。他特制了“東明山人之印”、“東明外史”諸書印,視4書為寶藏,以藏書為樂,達到了癡迷的境地。(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相傳范欽把他收集的書籍都藏在老家寧波月湖西河邊的住宅里,束之樓閣,題名“東明草堂”。說來也怪,家鄉(xiāng)有位豐坊(1492-1563,明清著名藏書家。字人叔、存禮、人翁,號南禺外史。嘉靖二年進士,授吏部主事,改南考功主事,因吏議免官)的大學(xué)者也有藏書的雅好。家有“萬卷樓”,藏書三萬卷,曾詩云:“浩然驅(qū)馬歸,育德向丘園,古書三萬卷,可以正乾坤”。范欽與豐坊是好友。一日傍晚,豐坊聽到門外有叫賣螃蟹的便買了一串,燙酒備菜,請范欽對飲。話至盡興,酒至酣處,燭火點燃了床帳,災(zāi)及書樓,書被焚去大半。
“萬卷樓”火災(zāi)后,范欽日夜思考防火的問題,他把藏書樓改建成坐北朝南的閣樓,取《易經(jīng)》“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把一層開六間,二層一統(tǒng)樓,取名“天一閣”鎮(zhèn)火。同時加高防火墻,在樓前挖水池以克火,開創(chuàng)了后世百年的“天一閣”威名。
據(jù)有關(guān)考證,天一閣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私家藏書樓,也是亞洲現(xiàn)有最古老的圖書館,且是世界最早的三大家圖書館之一。占地206萬平方米,始建于明嘉靖四十年(1561年),落成于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其時,范欽已藏書5000多部,余卷。
為使這些歷盡千辛萬苦收集而來的書籍安然永續(xù)傳承,范欽制定了嚴(yán)格的藏書管理制度,規(guī)定“煙酒切忌登樓”,“代不分書、書不出閣”,藏書柜門的玥匙由子孫多房掌管,非各房齊集,不得開鎖,外姓人不得入閣,不得私自領(lǐng)親友入閣,不得無故入閣,不得借書與外房他姓,女性不能入閣,違反者將受到嚴(yán)厲的處罰。如何嚴(yán)厲呢?作為家族傳統(tǒng)來說,恐怕是最高的笞罰,“不與祭”。換言之,剝奪了受罰者宗親權(quán)力。比如:子孫無故開門入門者,罰不與祭三次;私領(lǐng)親友入閣及擅開書櫥者,罰不與祭一年;擅將藏書借出外房及他姓者,罰不與祭三年;因而典押事故者,除追懲外,永行擯逐,不得與祭。還完善了防水、防火、防蟲、防、防盜諸措施,方使天一閣藏書延續(xù)至今。
前幾年我讀過余秋雨先生寫的天一閣文章《風(fēng)雨天一閣》,對其中幾段文字記憶頗深。
“活到八十高齡的范欽終于走到了生命盡頭,他把大兒子和二兒媳婦(二兒子已 亡故)叫到跟前,安排遺產(chǎn)繼承事項。 老人在彌留之際還給后代出了一個難題,他們遺產(chǎn)分成兩份,一份是萬兩白銀, 一份是一樓藏書,讓兩房挑選。
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遺產(chǎn)分割法。萬兩白銀立即可以享用,而一樓藏書則除了 沉重的負擔(dān)沒有任何享用的可能,因為范欽本身一輩子的舉止早已告示后代,藏書 絕對不能有一本變賣,而要保存好這些藏書每年又要支付一大筆費用。為什么他不 把保存藏書的責(zé)任和萬兩白銀都一分為二讓兩房一起來領(lǐng)受呢?為什么他要把權(quán)利 和義務(wù)分割得如此徹底要后代選擇呢? ”
“大兒子范大沖立即開口,他愿意繼承藏書樓,并決定撥出自己的部分良田,以 田租充當(dāng)藏書樓的保養(yǎng)費用。 ”
范欽的事業(yè)由兒子順承了,為了這種順承他不知勞神心瘁了多少日日夜夜。但他沒能力保持管理制度的亙古不變。
公元1673年,一個外姓人,清代的大學(xué)問家黃宗羲登上了天一閣,這時的天一閣主人是范欽的四世孫范光燮。黃宗羲在天一閣翻閱了全部藏書,把其中流通未廣者編為書目,并另住撰《天一閣藏書記》流世。之后更有徐建庵、萬季野、馮南耕、陳廣陵等十多位“豪”級學(xué)者藏家登樓,正是閣以人名,充分張揚出天一閣的時代文化價值,這一點恐怕是范欽先生始料不及的。
天一閣對中華歷史文化的貢獻還有一筆不得不書。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乾隆皇帝下詔修撰《四庫全書》,范欽的八世孫范懋柱進獻了天一閣藏書638種,大大豐富了中華歷史文化寶庫,由此乾隆帝敕命測繪天一閣房屋,書櫥款式,興造了著名的“南北七閣(北京、沈陽、承德、揚州、鎮(zhèn)江、杭州)”收藏《四庫全書》,從此天一閣名揚天下。
藏書有樂趣。
范欽矢志不移藏書,在天一閣建成后,集書五萬卷,后達七萬卷,興意溢于言表,在《上元諸彥集天一閣即事》詩中寫道:
闐城花月?lián)眢细?,仙客何?dāng)結(jié)軫過。
吟倚鰲峰夸白雪,笑看星駕度銀河。
苑風(fēng)應(yīng)即舒梅柳,徑霧含香散綺羅。
接席呼盧堪一醉,何來心賞屢蹉跎。
盡管其后400多年天一閣藏書歷經(jīng)戰(zhàn)亂、竊矢,一度僅存一萬多卷,但經(jīng)歷屆政府收集散失,諸多有志學(xué)者文人、藏家捐贈,如今已達30余網(wǎng)卷,若九泉之下的范侍郎有知,是否更有興詩絕句呢!
藏書有艱難。
范欽化負一生積蓄收書、抄書、購書、護書,個中甜酸苦辣,文辭陳述不盡。他所在的時代,全國幾十座著名藏書樓,可后來屈指可數(shù),不是焚于兵事,就是毀于天災(zāi),敗于人禍者有之,散與無資難續(xù)的更不在少數(shù)。
即在書就此文之時,我見到2013年10月3日人民網(wǎng)一則消息,說寧波市鎮(zhèn)海區(qū)一章姓居民在家中發(fā)現(xiàn)了已失傳150年的《四明律賦錦粲集》,該書扉頁上印“道光己亥冬鐫”,“雙桂堂藏板”、“續(xù)刻嗣出”等字樣。該書保留了大量已失佚的清代寧波地方文化名人韻文。其卷二有朱紹烈寫的《天一閣藏書賦》,華章絕句中就述有藏書難在何方,不妨錄闕,以告慰東明山人。
“慨自藏書之難也,不難搜羅之廣備,而難??敝?不難家藏之美富,而難世守之綿延。鄴架雖夸萬卷,而倉促難保百年;述古美備,傳而無傳,叢桂則俱為茂草,天籟則散為云煙。數(shù)東南之文藪,感變換于滄田。誰其歷三百余年之塵劫,羅五萬千卷之陳編,而巍巍杰閣猶巋然于丹山赤水之洞天?厥惟明州范氏天一。當(dāng)嘉靖之初興,有侍郎之杰出,本萬卷樓之留遺,積數(shù)十載之散失,置買割田,貯藏筑室,其地在月湖左偏。煙景曠逸,連雉堞兮參差,起虹波兮洋溢。其斜對乎天封之高危,宛然文峰之卓聿。其制則藻棁?yán)_絲,芝栭樸質(zhì)。上一統(tǒng)而連甍,下六成而安礩,其取義于天生之化行,儼然制火之有術(shù)。其下墻圃周圍,筍林箐密,池筑闌而清漪,山疊石兮崔崒。蓋其聚緗囊收縹帙,獨雄視乎浙東者已。至若嫏嬛之無匹,而況禁借瓻、嚴(yán)扃鑰,貯蕓香兮辟蠹侵,勤日曝兮免鼠嚼,規(guī)例謹(jǐn)嚴(yán),章程簡約,弓治世傳,縉紳代作,是以張華之三十乘,猶遜其淵溥也。林宗之五千軸,難比其恢廊也,鐵厓石境之留,只形其簡略也;墨荘書穴之遺,莫比其峻崿也?!?/p>
藏書有亡虞。
錢谷、字叔寶,錢允治、字功甫,其父子是明代有名的寒士藏書家。錢谷“收錄古文金石書數(shù)千卷”。其子錢允治好書一如其父?!蹲x書敏求記》說:“功甫老屋三間,藏書充棟。白日檢書,必秉燭,緣梯上下。所藏多人間罕見之本”?!读谐妭鳌份d:功甫“年八十余,隆冬病瘍 ,映日抄書,薄暮不止。功甫歿,無子,其遺書皆散去。自是吳中文獻無可訪問,先輩讀書種子絕矣”。
再說豐坊,自萬卷樓失火后,所遺藏書盡予天一閣,晚年窮困潦倒,貧病交加,乃至寄居蕭寺,客死僧舍。2014年三月27日,天一閣展出了90張刻石拓片,其中有《萬卷樓貼》三種。特別是被譽為神龍本“祖石”的豐坊臨馮承素《神龍?zhí)m亭》為底本的貼石讓人睹之唏噓。
難道史上的藏書家們不能少藏或不藏那么多書把生活過好些,尊享榮華富貴嗎?又何必為藏書而淪為潦倒短命之徒呢!
人總是要死的,惟精神永垂不朽!
范欽逝去,天一閣存留了東方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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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癡鐫東明的評論 (共 8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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