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兄弟
歲月?兄弟
●藍永秀
吃大鍋飯那歲月，我是個不知愁的孩子。
家里煮飯用的那口鍋挺大，是兩個大人合力抬的，孩子斷然不敢妄為。
母親在那口魚池般的大鍋里，盛放了兩大木桶的水，燒開后，篩下額定每餐兩斤的玉米粉，熬出一大鍋能倒影出茅草屋頂和人影子的老同粥。一家?guī)卓谧?，你三碗我五盆，沒半天功夫，大鍋底便朝天黑。喝漲了肚，一走動，咚咚咚，粥在肚里敲鑼打鼓。尿了幾下，肚子癟干，饑腸依舊轆轆。
我家兄弟多，只有父母兩個勞動力，在那個掙工分吃飯的年代，自然食不飽肚衣不遮體。我們兄弟幾個常常餓得兩眼翻白，全身發(fā)抖，滿身虛汗。每每這時，餓得發(fā)慌的幾兄弟常常面對著空蕩蕩的家癡癡發(fā)呆，什么也不說，什么也沒哭。年幼的弟弟們常常爬到黑鍋邊，用臟兮兮的手像老鼠齒鍋一樣，一點一點地鉤刮著還沒有紙薄的極小極細的鍋巴往嘴里送。而我和哥哥卻拿著沒人一根筷子，爬到石磨盤上，小心翼翼地把楔入磨嘴里磨不來的玉米粒挑出來，放到灼熱的火灰里。頓時，啪啪啪的排炮聲過后，火灰里騰起了一陣陣煙霧。我們急忙把爆開的玉米花扒出來，吹干灰，放在小凳子上，然后打來一瓢清泉水，幾兄弟就你一粒我一粒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喝著我們的美麗的午餐。有時磨嘴里楔入的玉米粒被磨米的父母挑得所剩無幾，我們就有些失望，但只要能尋找到一粒，我們照樣把它放到火灰里去爆米花，照樣打來水，照樣把我們的美餐過得轟轟烈烈。好在山里面都是泉水，清澈可口，轆轆饑腸飲上半瓢，甜津津的，也能頂上半個時辰的饑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歲月，野菜這東西長得特別多，苦媽菜啊、野艾菜啊、鳥仔菜啊、白花菜啊，苦的、澀的、辛的、甜的，名之繁多，味之各異。午后轆轆饑腸，常常叫這些美味佳肴填補充實，不但是一種享受，而且還是一種福氣。享受過后，就把山羊趕到半山腰牧野，之后幾兄弟就開心地藏貓貓，快樂，無憂無慮。
那歲月，午后的光景大概都是如此。
那歲月，沒蚊帳，夏夜成群結(jié)隊的蚊子嗡嗡嚶嚶地叮咬著。日間，父母囑咐我們兄弟割來野禾艾草，一到晚上就生起一堆堆野禾艾草煙火，用斗笠把煙扇向屋里的每一個角落，叫來犯的蚊子逃跑。這是熏蚊。熏蚊時，一家老小都被熏得眼淚直流，嗆得大咳不止。
熏蚊后，我們幾兄弟就躺在床上緊挨著像一窩小白豬仔一樣睡去。父親晚上常常去隊里開會，母親就拿著扇子坐在床沿上給我們扇風，把來犯的蚊子趕開?？粗覀冃值軡u漸進入了甜蜜的夢鄉(xiāng)，母親拿起一些破被單之類的把我們兄弟一個個蓋好，才去推磨磨米……
半夜醒來，常?？吹礁赣H熏蚊的身影和母親給我們搖扇子困倦的手……
哥哥八歲那年，父親送給他一個當書包用的紅色小木箱，送他上學讀書。我便接過哥哥的班，率領(lǐng)著幾個弟弟繼續(xù)斗磨盤戰(zhàn)野菜，日子倒也沒什么過不去的。
轉(zhuǎn)眼間，我也到了入學讀書的年齡，父母本就為哥哥的學費欠了學校的錢，面對我的入學，父母犯了難。到頭來，他們還是硬著頭皮和老師打白條，把我也送進了課堂。后來，我和哥哥就常常被父親的白條挨老師的指責和同學的白眼。有幾回哥哥是被斥責哭著回家的。不過，我倆兄弟還是死皮賴臉地讀下去。那歲月，我常以為老師太不近人情，對我們窮人很苛刻。直到我成為一名人民教師后，面對交不起學費的貧困生的時候，我才知道天底下老師的心是那么的善良，是那么的無私！
那歲月，父親靠工余加工一些梨耙耒厄或爬崖尋蛤蚧換點錢給我們兄弟交學費，而母親則整夜整夜地搓牛繩賣錢給我們兄弟買筆墨紙硯。我們知道父母的血汗錢極為寶貴，我們都珍惜在學期間做好功課，勤奮學習。
在幾個兄弟中，我排行老二。那歲月，父親是生產(chǎn)隊隊長。三弟七歲那年，父親利用職務(wù)之便，從隊上分配到一頭耕牛。于是，三弟每天便領(lǐng)著2分工分做了放牛娃，當了牛司令，用他弱小的身軀撐起了窮家的一角天，為我和哥哥能更好地讀書甘當睜眼瞎。
三弟當了牛司令后，四弟繼承了他的位子成了小保姆。到入學的年齡，被幼小的弟弟粘住和父母的如洗空囊捆著，他也失去了入學識字的資格……
聯(lián)產(chǎn)責任制到戶后，哥哥15歲，正讀初二；我13歲，正升初一。時值父母為我學費犯愁之際，哥哥做出了棄學從農(nóng)的決定。哥哥說，我回家務(wù)農(nóng)，我們幾父子合力，還怕送老二不成才？父母別無他法，只得認命。
我上初中了，哥哥卻日曬雨淋地整日跟父母下地勞作，還上山砍柴去賣，給家里買鹽油，給我零用錢；我讀高中時，他常常爬涉五六十里遠的路，把錢和家里好吃的東西給我送去……
我當代課老師后，收入不濟，兄弟們?nèi)砸挤忠冀堑啬贸鲅瑰X資助我，鼓勵我努力工作……
如今，兄弟們都已有了妻室兒女，并齊心協(xié)力地建起了幾間鋼滾化平頂房，走出了貧困。這股和睦協(xié)作、團結(jié)興家的勁兒，完全出自于“同享一粒爆米花，共飲一瓢清泉水”的兄弟情結(jié)！
那，歲月悠悠；那，兄弟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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