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贊美詩
夢的贊美詩
王琛懿
我不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人歌頌夢想,卻無人歌頌夢。也許因為它花非花、霧非霧,難以捉摸。夢想或能變?yōu)楝F(xiàn)實,卻沒人能抓住夢的影子,無論弗洛伊德、周公抑或莊周。
昔者莊子疑“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而解物化;東坡赤壁嘆人生如夢,一尊酹江月。可是討論哲學和人生的文字已經(jīng)太多了,我不想談它,也還沒到能談他的年紀——這些文章是留給花白胡子的人做的。單單是夢本身的美麗,足矣。
我每晚上床時總很欣悅,躍躍欲試的期待。有人宣稱可從夢里預(yù)知世事,卻從沒誰有預(yù)知夢境的能力。愛麗絲夢游仙境,李太白夢游天姥,難道是預(yù)先做好了旅行計劃的嗎?驚喜惟在出其不意。我曾經(jīng)夢見自己在樹梢上練習滑翔,在暮色里,逆著歸巢的鳥群,迎著橘紅色的溫柔的夕陽;又曾經(jīng)夢到游冶在云彩之上,尖著腳跳過云朵的縫隙,腳下是充氣墊子的觸感,霧氣彌漫到腳踝,沁沁涼。不可預(yù)料的奇妙感覺,受軀殼所限而終生無法領(lǐng)略的靈魂體驗,非夢不可。有時夜半夢見掉下懸崖,柔軟褥子的擁抱中,迷迷糊糊再回味一遍瞬間失重時脊骨的酥麻,意猶未盡地任由靈魂飄入下一個夢境里。
夢是最實惠的一晌貪歡。楚襄王在夢中來一場與神女的艷遇;李后主可以“夢里不知身是客”,神游故國玉砌雕欄;打起黃鶯兒的少婦可以在夢中穿越千山萬山千水萬水,到遙遠的遼西,與夫君相會。單調(diào)的日子里,我常常夢見曲折情節(jié),跌宕起伏不落俗套,醒來伸個懶腰,窩在床上,陽光媚好,將夢境細細咂摸一遍,有種一氣讀完一本好小說的淋漓痛快,神清氣爽幾乎可以羽化而登仙。常常想,倘有來世,必定要做一只夢貘,在夜色里穿行,嘗遍世間光怪陸離的夢境。(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然而好夢也不是隨便可做的,正如世間一切可愛之物都不是輕易可獲得一樣。中國有個古老的民間故事,講窮苦的佃戶夢里享盡繁華,而富貴的財主醒時壓榨佃戶,在夢里卻遭受奴役。做了壞事的人要求一個好夢是很難的,夢是心的飛翔,而他的心已讓罪愆壓得飛不起來了。最純凈美好的夢要數(shù)嬰兒的夢,每當我看見他們安靜的薔薇花一樣的睡顏,偶然輕顫的睫毛上映出獨角獸和潔白精靈的翅膀,我的心里總是一陣羨慕,并極渴望到他們夢境中去看看,那里的景色必定是人間所不能見。既有了輕靈純潔的心境,外物也不可少。然品夢的條件并不像品茶或品文那樣,有圣人經(jīng)典可循。于我來說,床須軟暖,室須靜。睡前宜清水不宜茶酒,床頭宜草木不宜香花。宜鳥蟲聲,雨打窗聲,風過樹聲。枕邊宜摯友,宜親愛之人。
最難忘冬日午后,與母親共寢,醒來時簾外三四點鐘的暖陽融化了雪意,是母親溫柔的眼光,溫暖的臂膀。我們頭并著頭,擁抱著,我在她耳邊呢噥方才的夢,到有趣處便一同笑起來。時間如凝脂細滑,歲月安寧靜好得幾乎如同另一個夢境——縱是南柯黃粱,又怎能不讓人用全部的心去愛,去銘記呢。
2016年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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