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之霧

經(jīng)過較長時間的舟車勞頓，我終于回到了家鄉(xiāng)。那天，天空透不出一絲光輝，空中的云，濃而厚，有著模糊輪廓如纖維結構，飽含水分，一片片呈凝聚態(tài)如一坨坨吸飽了的紙尿褲上的棉絮。不一會兒，淅淅瀝瀝的雨便柔和地下了起來。

午飯過后，雨停了，三叔帶我出了村。臨行前爺爺一再叮囑我要聽三叔的話，山上蟲蛇多，捕獵陷阱多，別亂跑亂逛，以免走丟或發(fā)生意外。同時他又囑咐三叔好好照看我。三叔早已成家立業(yè)，見過的世面也多，難免不愿意多聽爺爺?shù)倪秶Z，說：“放心吧，不就去掛個紙掃個墓啊，丟不了。”說完，爺爺遞給我一袋子，里面裝了掃墓要用的鞭炮、冥紙和幾柱香，外加兩把傘，三叔則扛著一把鋤頭。就這樣我們開車出發(fā)了。

出村不遠，沒了水泥路，取而代之的是稀泥渾水的山路。車子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艱難的駛著，給脆弱的泥地留下如刀割般的累累傷痕。泥濘不堪的路使得車輪陷入打滑的困境，看來這天氣是無法駕車上山了，我和三叔只好把車停在一旁，徒步上山。

雖然相聚不遠，但山腳下的天氣卻不同于村里。山被薄霧籠罩，山嵐若隱若現(xiàn)。我們拖泥帶水的聲音在寂靜的山中顯得格外清亮。越往山里走，霧越發(fā)多，山路越發(fā)的窄，直到?jīng)]有了山路的痕跡。我望著眼前的景象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志怪。啊，難道看鬼片看多了？淡定，要淡定，好歹我也是新一代知識青年，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我是去看祖先的！我一邊努力說服自己，一邊不由自主的拽著三叔的衣角。再往前走，草木越密，荊棘越多，偶爾也有鳥或什么小動物的叫聲。三叔和我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憑借著往年的印象，尋路來到了祖輩的墓旁。

一到墓前，三叔就向四周張望，過后，便拿起鋤頭把墓邊的草和灌叢刈去。我走到墓前，凝視著墓碑上的字，從中可以看出清晰的家族脈絡。在我看來，三叔鋤草必要花費一番工夫，我便在一旁采起了厥條?；蛟S大自然的神奇就在于它造出的萬物是如此的精致與奇兀，即使在墓山上，厥條也夠到了天地萬物的靈氣，長得愈發(fā)長而粗壯。我遍地撒網(wǎng)似的在叢林和墓邊穿梭采頡，忘乎所以，殊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毛雨又密密地斜織著，霧越發(fā)大了起來，像層層紗布似的輕垂?？床坏蕉澹床淮┻@濃霧后所隱藏的萬物，我只是陣陣感覺到脖領后有些涼森森的，聽到自己的腳步聲特別響亮和沉重起來。我有點急了，我有些后悔獨自亂竄。與此同時，我感覺腳邊的灌木叢里有無數(shù)秘密，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監(jiān)視我，并且感覺到背后有什么東西尾隨我，走的越快我越感到背后不安。在我眼中，老墓地是最恐怖和最神圣的地方。這里埋葬著祖先，所以神圣；這里發(fā)生了許許多多的怪事，所以恐怖。

我不斷跑著不斷回過頭張望，然而身后什么也沒有。我繼續(xù)走著，懷著失落的魂魄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走一邊告誡自己：虧你是大學生呢？！學了那么久的唯物辯證法哪去了，黨不是說了我們要相信科學，世界上沒有神仙鬼怪……真的是鬼片看多了吧……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可是，此時的心理暗示對我而言毫無作用，我心越發(fā)急了，咬緊牙關，雙腳不聽使喚的往前走。越往前，霧漸散。地域慢慢地變得開闊起來，突然，在一小平地旁的樹影里閃出一個人，我乍一看，以為是三叔，正當我準備走過去時，他卻從一棵樹上摘下一片亮晶晶的樹葉，用雙唇抿著吹出一些唧唧啾啾的怪聲，這聲音很熟悉，像是小時候小爺給我吹唱的曲子。我詫異地望著不遠處的他：“三叔，是你嗎？你也會吹這曲子？呃，還是回家再吹吧。山上吹聽得怪可怕的，別招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p>

他吹著樹葉，回頭看著我。

“小爺？！”原來是小時候經(jīng)常逗我玩的小爺啊。我心里激動極了，連忙跑去和小爺寒暄一陣。小爺和我談了很多，叫我好好學習，高考考個理想的大學。我笑嘻嘻地湊過去說，我高考完了，現(xiàn)在在上大學呢！

“??？是么？都高考完了？?！毙斆噪x幽暗的眼神中閃出一絲迷惑。

我望著眼前他，總感覺有點陌生，緊接著心里一陣急跳。我想逃，我要掙脫這里。我突然之間轉身就跑，給毫無防備和顧慮的小爺一臉的驚訝，他一邊追一邊喊：別跑，小心別摔了！

我心里不斷思考這些問題：我不是高考完了嗎，為什么小爺不知道呢？……?。?，不對，小爺…小爺好像去年意外去世了，而且聽說在6月左右走了！我嚇得頭皮發(fā)炸，心跳急促，雙腳像是裝上了發(fā)條似的拼命往回跑。終于，我耳邊不再傳來小爺?shù)穆曇?，而且不遠處的鞭炮聲。我尋著鞭炮聲跑去，終于豁然開朗，我見到了三叔。三叔望著衣服溻濕的我，問道：“你去哪了？快給你曾爺爺燒紙?！蔽疫B忙走去，說：“好，但是…三叔，小爺?shù)哪乖谀膬?？?/p>

三叔帶著一絲詫異的眼光：“挪，在那?！?/p>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連忙拿了些冥紙和幾柱香，走到小爺?shù)哪骨啊?/p>

山中的霧已全部消散，我和三叔也踏上了歸途。在路上三叔追問我，剛才他掃墓的時候我去哪了，把他急得。對比我抿嘴一笑，我說自己采厥忘了時間。說完還連忙拿起袋子里的厥條給他看，他點了點頭。但他沒看見在那厥條中還夾雜著一片亮晶晶的樹葉……

我不斷拷問和審視自己的心靈，我懂了，在這場迷霧后有著許多的錯誤：我相信我遇到了早已逝去的小爺，我也明白為何小爺聽到“我高考完了”這句話時的驚詫。為了高考，我們失去了許多，失去了聯(lián)系，失去了親人，為了高考，我們禁錮中學校的題海戰(zhàn)術中。清明節(jié)本該祭祖掃墓，可是為了高考我已記不清我何時到掃墓。在高考面前，朋友，家人，青春，節(jié)日都儼然如山上的層層濃霧，可遠觀而不可近觸，在高考面前高考分數(shù)才能撥開云霧見青天。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那些高三學子們重走舊路，重蹈覆轍。

噫噓唏！年年祭掃先人墓，處處猶存長者風。清明節(jié)時，掃墓去吧！

（文/江西 李欣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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