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書入夢/魯振中
作者 魯振中
喜愛讀書由來已久。讀書讓我忘卻憂愁和煩惱,啟迪智慧、滋潤心田、遠離塵囂、淡泊明志,胸襟恬靜而曠達。------題記
童年時農(nóng)村生活貧困,娛樂項目,多是和貓狗瘋耍嬉戲。沒啥出息!日久天長倒也造就了悲憫仁慈,博愛善良的情懷。漸漸大些,屯子里家家戶戶安上了有線廣播(小喇叭),開關在大隊(村委會)掌控。播送天氣預報、時事新聞、小說……村子里吵開了鍋,村民奔走相告,笑逐顏開,天大的喜事降臨了!
傍晚時分,廣播傳來喂、喂的聲音:大家靜一下呀!廣大社員請注意!那啥呀!今天晚上不許串門子,扯老婆舌頭。那啥呀!播送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的金山上。隨即聲音提高到八度。祝毛主席萬壽無疆!那啥呀!放完歌曲到八點鐘時再播小說“戰(zhàn)地紅纓”嗯哪!
感情大隊長兩個口頭語!我聽過一骨碌了。那啥呀!地主金老歪和他兒子金秧子真可惡!他媽的!欺負咱貧下中農(nóng)。嗯哪!咱們能答應嗎?!
狗進窩,豬進圈,雞上架。外面靜悄悄的,平時狗叫聲都聽不見了。掛鐘咯噔、咯噔、慢條斯理地走著。父親的卷煙一根接一根的抽著,不時抬頭瞅一眼,東墻上的紫檀色掛鐘。屋里平日,悅耳動聽的蛐蛐叫聲,今天聽著太鬧心,到外屋鍋臺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蛐蛐,找到非掐死它不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母親不緊不慢地掃地,抹擦著靠北墻放著的兩個木質(zhì)的箱子,不時扭頭望一眼,掛在西墻上的小廣播。終于廣播傳來了滋滋的聲響,我屏住了呼吸。小匣子里突然咳嗽一聲,那啥!廣大社員請注意了!偉大領袖毛主席告訴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一切牛鬼蛇神你不打,他就不倒!那啥,那啥呀!我們要提高警惕!那啥!下面鼓掌!小喇叭里傳來啪啪兩聲脆響。估計是大隊看屋的瘸子老孫頭捧場鼓了兩下!這部小說講的太好了!嗯哪!開始播放。我仿佛看見張大隊長高舉的右手用力劈下。半小時很快過去了。父母總不免議論一番地主真可恨,窮人真可憐,敵人多卑鄙無恥,共產(chǎn)黨人多堅強……
我惦記著下面的故事情節(jié),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要是有一本書看多好,知道結(jié)局也就放心了。
北方的秋天是最迷人的。草甸子上,黃花、薩日朗花漫山遍野,次第開放。高高的山杏樹,掛滿枝頭的山杏,黃中透著淡淡的紅暈。最吸引我們的還是那飄香的瓜園。幾個小同學合計好了,去東山生產(chǎn)隊果園去偷瓜。一條小路夾在兩排榆樹趟子中間蜿蜒伸展。飄舞的蝴蝶、枝頭嘰嘰喳喳的飛鳥、蟈蟈歡唱著:啯啯、啯啯。一路伴隨而行。暖風入懷,愜意歡暢。
我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小說戰(zhàn)地紅纓里面的故事。學著地主金老歪的聲音,陰陽怪氣的。繼而再互弄鬼臉,哈哈大笑。估計笑聲早已傳到老瓜頭(看瓜人)胡寶珠(飽豬)耳朵里。他像孫孫悟空那樣把手放在額頭上,向我們來的方向望著。此人半精不傻,長得五大三粗,飯量極大,生產(chǎn)隊做豆腐,他一頓能吃到一涼瓢,三十二塊豆腐。隊里改善伙食他吃了七大碗面條,撐得圍生產(chǎn)隊大糞堆轉(zhuǎn)了十多圈,大約五六里路,如若不然、極有生命危險,故取名胡飽豬是也。
我們匍匐前進,茂密的玉米葉遮掩住了我們幼小的身軀,潛伏在瓜田最前沿,敵明我暗、伺機而動。胡飽豬轉(zhuǎn)動肥胖的身軀四處尋覓,面現(xiàn)狐疑之色。高聲大喊:小兔崽子們藏哪去了,看我不抓住你們,屁股蛋給你們打腫了!咬牙切齒,滿臉的橫肉顫抖著。我們?nèi)诵⊙奂?,看的真真的!時機成熟,兵分兩路,老瓜頭左奔右突,首尾難顧,汗流滿面。才捂著大肚子破口大罵:小王八羔子,氣死人了。抓住了扒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回敬他的當然是生瓜蛋子一一帶著風聲嗖嗖作響,直奔他面門而去,看他低頭貓腰,前俯后仰,太過滑稽。
我們一陣哈哈大笑,笑聲飄過瓜田,驚飛了棲息在樹梢上的喜鵲,嘎嘎大叫飛向遠處蒼翠的山巒。吃著白籽紅瓤的甜瓜說著笑著,不約而同的講著小說:戰(zhàn)地紅纓里的人和事。想讀書的愿望更強烈了。
回家路過徐光義家門前,看見徐爺爺坐著靠背椅,在大柳樹下聚精會神地看一本厚書。正襟危坐,夕陽的余暉照在滿是皺紋白凈的臉上,容光煥發(fā),神采奕奕。時而皺眉,時而捋一捋花白的長髯,時而拍拍大腿哈哈大笑。一股豪氣吸引我走了過去,站在身后一口一個爺爺?shù)慕兄懰麣g心,爺爺將書合上遞給了我。三國演義呀!輕輕翻開。如捧天書,繁體字太多,多數(shù)字都不認識,剛上一年級嗎。徐爺爺輕輕撫摸我的頭,明亮睿智的大眼睛盯著我說:看不懂吧!你現(xiàn)在看小人書還行(連環(huán)畫)。
徐爺爺滿洲國的時候當過縣長。執(zhí)政期間廉政愛民,收入多半購書收藏,偶有結(jié)余便接濟窮親戚、貧苦難民,在民族危亡之際,挺身而出領導民眾抗擊日寇。全國解放后他卻被列為斗爭對象,全縣民眾聯(lián)名上訪,強烈抗議。政府召開專門會議,討論處理方案,公告如下:念你抗日有功,廉政愛民,下放農(nóng)村勞動改造,以觀后效。(文化大革命開始時被戴上了歷史反革命高帽子)藏書被紅衛(wèi)兵大半燒掉。
那時我屯有文化的人,鳳毛麟角,徐光義被村民推選當上了小隊會計,也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老人家毛筆字寫的龍飛鳳舞,蒼勁有力。每逢過年全屯子對聯(lián)都出自于他手,一旁的徐奶奶笑著右手用力研墨,左手梳理散落在額前的碎發(fā)。仔細一瞅:徐奶奶長得好漂亮呀!彎彎的眉毛、不大不小杏核眼、白里透紅瓜子臉。雖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
在我上小學的年代,知識分子被稱為臭老九,學生向交白卷的張鐵生學習!向反潮流的黃帥看齊!學校講的開門辦學,走出課堂向貧下中農(nóng)學習,向大自然尋求知識。那時的學生經(jīng)常到生產(chǎn)隊勞動,掰苞米時,苞米葉子將小手劃出無數(shù)的血口子,鉆心的疼。那年頭誰有手套啊?扒苞米時積雪化成的水,滲透在苞米葉子里,扒開皮時淌在手上,冰涼刺骨,心痛落淚,數(shù)九寒冬還得向?qū)W校交150筐糞(學校有九晌地)忘記了怎么熬過那些個漫長的冬天。只記得一天上不了幾節(jié)課。
這樣也好,干脆把借的書帶著明目張膽閱讀。老師卻視而不見,倒也心安理得。冬天的教室是寒冷的,一口十印的鐵鍋倒扣在火塘上,四五節(jié)爐筒子,引至煙囪處,教室墻壁斑駁陸離,裂縫很多,透進光線便見細小的灰塵漂浮蠕動。此時便想起徐爺爺家溫暖的土屋,滾燙的熱炕、還有西屋二十多個柳條箱子里,誘人的圖書。
徐爺爺,徐奶奶的笑臉便清晰呈現(xiàn),便魂不守舍,快放學吧,再去借幾本回來。每次送回的書徐爺爺都要翻看一下,是否弄臟,損壞,哪怕書角折了也要撫平壓平整,之后便要詢問你書的內(nèi)容,有什么感想,然后便補充他的想法。確實是豁然開朗,受益匪淺。
每次去他家便會發(fā)現(xiàn)他用鋼筆在地桌上伏著身子寫字,身旁的徐奶奶便會說:老頭子別費勁了,你寫了也不能發(fā)表啊,你現(xiàn)在是歷史反革命。哪家報紙和刊物能用呢?當時的我心思全用在還書和借書上,后來得知一個事實,他寫的多是小說,詩歌。再后來兒子兒媳、左右鄰居,裁成二指寬的紙條,卷上旱煙,化成裊裊盤旋的灰煙飄走了,幾十年的心血化為烏有。可悲、可嘆!
房檐下燕窩里面的小燕子,嘰嘰喳喳叫喊要吃食。大燕子飛進飛出為它的兒女晡食。此時徐爺爺便吟出兩句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時徐爺爺臉上表情凝重起來。此刻悲哀和辛酸便涌上我的心頭。燕子屬候鳥,是我們?nèi)祟惖?a target="_blank">朋友。它們不遠萬里歷盡艱難險阻,來到北方嘔心瀝血銜泥筑巢哺育兒女。呢喃聲聲給我們帶來欣喜和慰籍,世代相傳。
老人有言:燕子不進愁房。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便有了些許的溫暖和幸福。每年小燕子不會飛的時候,爺爺便讓我踩著梯子捉回幾只到屋子里,小心翼翼地在腿上系上窄窄的紅布條,留下記號看明年的春天,是否飛回他家里來。我便猜測這樣做的目的:是善良的體現(xiàn)?是對生命的敬畏?還是對自己生命最后時光的眷戀呢?我不得而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家的藏書我覺得越來越少了。杏樹花開花落,他家的大黃狗老死了,下的花狗崽也當娘了,此時我讀完了徐爺爺家的全部藏書。
真可謂:通讀三國,縱橫捭闔,運籌帷幄,謀略通篇;知曉紅樓,才子佳人,凄美哀怨,紅顏命短;看透水滸,水泊梁山,逆天行道,豪氣沖天;笑談西游,取經(jīng)西天,七十二變,歷經(jīng)磨難。自不量力、志得意滿、汗牛充棟、乳臭未干。
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們最后一次徹夜長談,徐爺爺留我在他家住宿,跟我講看書要用心品讀,要尊敬文字,尊重文章作者,一本書作者要花費三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心血。每個人都有我們學習的地方,切不可自以為是,孤芳自賞,更不要對別人嗤之以鼻,置之不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講了他自己悲慘的童年,艱苦奮斗的中年,失魂落魄的晚年。一生酷愛讀書,只是創(chuàng)作的作品不復存在,現(xiàn)在恢復自由了,摘掉了歷史反革命的帽子,卻力不從心,到了風燭殘年,總不免長吁短嘆,意猶可憐。時過境遷,爺爺不再硬朗,走路氣喘吁吁,雙手顫抖握著拐棍,頂在肚子上,跟過往的行人點頭致意,渾濁的老眼現(xiàn)出淡淡的的憂傷,抑或是慈祥的目光,望著門前高高的柳樹,像一個歷經(jīng)繁華回歸田園的詩人,老態(tài)龍鐘,盡現(xiàn)滄桑。歲月匆匆老爺爺早已長眠在西山崗上。真是:人生苦短,譬如朝露。繁華落盡,身在何處。
當年的孩童-------我已至暮年,早已成了爺爺,感嘆世事輪回,變幻無常。這個世界最快樂的人當然是孫子,受盡寵愛,親人健在,無憂無慮。老了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你得到的同時,便也失去了很多。而逝去的又是珍貴的!難以忘懷、歷久彌新。但愿我的孫子慢慢長大,幸福安康。以便讓我好好享受天倫之樂。好想徐光義老爺爺,好想那當孫子的時光!
文/魯振中
2016年9月14日書寫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65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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