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心碎，慢慢體會》

文/平安

朋友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性，漂亮，極漂亮。她的兒子二十歲，一米九的大個兒，跟她一樣的漂亮。這娘倆要是在大家上走一趟，回頭率一定是百分之一百二??！

有一次，我去她家吃飯，墻上掛了一排衣褲，我看了一下，天哪，全部名牌，再看看鞋架，夠開品牌鞋店的了。

朋友看我在那里數(shù)，就說：“別數(shù)了，知道你想什么?！?/p>

于是，她講述了她為什么給孩子也給自己買名牌的故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孩子七歲時，她就走了，到南方一個大城市去打工。走的原因是，家庭暴力。她的丈夫大她二十歲，是個領(lǐng)導(dǎo)，有錢。就是沒人品。三句話不來，就打人，用木棒專門往腦袋上打。那天，把她打得無法忍受了，她就在半夜離家出走。走的時候，只帶了幾件臨時穿的衣服。開始，她來到單位住，每天，她都神情恍惚，就是想孩子。她的姐姐去看她，她就讓姐姐給孩子打電話，看看孩子在干什么。她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孩子還不得哭??？”她之所以讓她姐姐打電話，是因?yàn)槟莻€該死的男人不許她給孩子打電話，不許看孩子。為了讓孩子早一點(diǎn)忘了她，她在電話里使勁兒罵孩子。孩子聽到她的聲，就哭著說：“媽媽，你回來吧！你在哪里啊！”她就大叫：“閉嘴！記住，按點(diǎn)兒自己吃藥，到時候就睡覺，上學(xué)路上小心，別讓別的孩子打到你?！闭f完立即掛斷。那個孩子極聰明，找不到媽媽，就給大姨打電話，張口就問：“我媽在你家嗎？”剛問完，就哇地一聲哭了。他大姨也跟著哭?？蓱z的孩子就得了多動癥，每天吃飯也好，上課也好，老是回頭看，一會兒就鉆到桌子底下了。老師看不上孩子，就每天罰站，要么就讓孩子寫小學(xué)生守則，一天要寫一百頁大筆記。孩子為了讓老師喜歡自己，就把大姨給的兩元錢交給了老師，說是自己撿的。老師終于有了笑模樣，讓孩子當(dāng)了一個護(hù)旗手。這是孩子最難忘的事了，想起來，他就告訴別人，自己當(dāng)過護(hù)旗手。孩子特別遭罪，孩子上學(xué)路上，是一條山路，很少有人走。就有一些高年級的孩子在那里劫道，他們知道這個孩子的家境，就每天劫他，翻他的衣袋，有時候，他大姨或者二姨給他一點(diǎn)零花錢，都被那些野孩子搶去，還得把他打一頓。這個孩子就對他的大姨二姨們說：“你們給我買好吃的吧，別給我錢了。”

還有更讓人心酸的事。學(xué)校開運(yùn)動會，七歲的孩子上進(jìn)心非常強(qiáng)，就報名跑一百米。由于孩子沒人管，褲子老是掉，老師就瞧不起，看他要跑一百米，就說：“你像個豬似的，能給班里爭光嗎？”孩子撇著嘴，想哭，又不敢哭。別人家的孩子，有人欺負(fù)了就可以讓媽媽去辦公室找老師，可是，這個孩子，到哪里找媽媽呢？他的媽媽在哪里，他都不知道。所以，在學(xué)校，老師同學(xué)欺負(fù)他，他一律往肚子里咽，誰也不跟誰說，可憐的孩子！沒辦法，老師不讓跑，就只能坐在觀眾席上，孩子純潔，就使勁兒給別人鼓掌。別的孩子開運(yùn)動會，都穿得特別好，拿了許多好吃的。可他呢，什么都沒有，只拿了一個小板凳，穿的衣服又瘦又小，都是褶皺，孩子很高興，說是穿了新衣服。每年開運(yùn)動會，他的姥姥都去，給孩子買點(diǎn)好吃的，有一次，他的姥姥看到孩子穿的這么差，就當(dāng)場哭了，孩子單純地問：“姥姥，你咋哭了？”事后，他姥姥逢人就說：“看著別人家的孩子穿的那么好，咱們的孩子衣服破舊又小，蓋不上肚子，揪心啊！孩子小，不明白丑陋，還高興地說，自己穿了新衣服。更讓人難受??！這些狠心狼啊，養(yǎng)了孩子卻不管啊……”說著說著，便開始抹淚。

在家里，孩子也受罪。他的爸爸把對他媽媽的恨全部撒在他身上。七歲，就要早早起來，生爐子，往外邊挎爐灰，做飯，擦地，到街里買菜買肉買糧，孩子什么都會了。為了整錢，孩子的爸爸不叫孩子上學(xué)，孩子就給姥姥家打電話，打的時候哭得死去活來，沒辦法，他的姥姥就給孩子去送錢，孩子才能再去上學(xué)。不過，孩子的苦孩子的難孩子的可憐，倒是鍛煉了孩子，這個孩子自立能力特別強(qiáng)。由于老師看不上，家里又這樣，這個孩子得了厭學(xué)癥，高考什么也沒有考上，只能去一所自費(fèi)?？茖W(xué)校。上大學(xué)第一天，別的孩子都在一起嘮嗑，這個孩子一個人打掃教室，什么活都干，老師看在眼里，就讓孩子當(dāng)了學(xué)生會紀(jì)委書記。孩子樸實(shí)能干，很少說話，就是勞動干活，為同學(xué)服務(wù)，所以大家都喜歡他。

說到這里，朋友說不下去了，就哽哽咽咽起來，我也跟著哭，我們哭得死去活來的。真像他姥姥說的，揪心?。?/p>

孩子磕磕絆絆長了這么大，受盡了苦楚，當(dāng)媽媽的，現(xiàn)在有錢了，也該給孩子彌補(bǔ)了。所以，她就給孩子買東西，這么多年來，孩子缺的，她都要補(bǔ)回來。后來的這個孩子，應(yīng)該說，比別的孩子都富有，都幸福，他很懂事，每天都給他爸爸打電話，問候一下，因?yàn)樗蛬寢屧谕獾?a target="_blank">生活。他的爸爸有病了，他寧可耽誤課，也要去伺候爸爸。從來不因?yàn)榘职謱寢尣缓?，或者對他不好，而有一絲怨恨。

他的善良，感染了他的媽媽，她說，如果孩子爸爸得了老年癡呆癥，她一定會去伺候他，因?yàn)椋亲约簝鹤拥?a target="_blank">父親。

那天吃飯的時候，朋友的姐姐說：“大家老是說，妻子和媽媽掉進(jìn)河里，先救誰？如果我跟你兒子一起掉到河里了，你先救誰？”朋友不假思索地地答：“當(dāng)然就我兒子了，你多大歲數(shù)了，他才二十歲，還有一輩子的活呢！”我當(dāng)時很驚訝，但仔細(xì)想想，她沒有錯，無論骨肉關(guān)系，還是孩子遭的罪，抑或孩子的年齡，都該先救孩子?？墒?，那是姐姐?。∥以较朐接洸磺孱^緒，搖搖頭，還是不想的好！這是個沒有謎底的謎?。?/p>

我們?nèi)ソ吢糜瘟?。去的是我們四人。我和她姐姐都不會游泳。孩子去游泳，我們?nèi)齻€人坐在岸邊上看熱鬧。江里游泳的人極多。

忽然，那個孩子呼救起來。她的姐姐立即沖過去，我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她已經(jīng)趟水過去了，水已經(jīng)到了她的脖子處，她忽然倒在水里了。朋友一步躍起，像運(yùn)動員起跳那般，竄進(jìn)水里。我們看得清清楚楚，她越過了姐姐，一直奔孩子。等她把孩子撈上來后，又跳下去救姐姐，姐姐找不到了。她又立即返回來，扒開圍觀和搶救的人群，看到一條那么漂亮的小生命，就這么輕易地去了天堂，她昏過去了。我知道，她一定想起孩子短短的二十年的苦?。?/p>

大家掐人中，呼叫，她醒了。不知為什么，她忽然面向大江，喊了一聲姐姐，之后，又是一個“空中飛人”，她跳進(jìn)了大江，這一次，她沒有露出頭來。岸邊會游泳的人跳進(jìn)水里，費(fèi)了很大力氣，把她拉了上來。

那是我一輩子最痛苦的一天，最悲哀的一天，最可怕的一天?。?/p>

我大病了一場，每天做噩夢，就是看到三個靈魂，三個割舍不斷的骨肉至親，一起過奈何橋。

后來，我又去過幾次那里，站在岸邊，任憑江風(fēng)撩撥著我的頭發(fā)。不知誰哼起了什么歌：“為什么眼淚迷離？痛苦的人不止我一個，浪漫紅塵中有你也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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