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農(nóng)歷八月二十四日是岳母去世兩周年的日子，這個日子，永遠在我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傷痛。

岳母是一九四八年生人，原本姊妹三人，在上世紀三年饑荒的那段餓死人的特殊時期，只有她們姐妹倆活了下來，一個小弟小時候患了嚴重腿疾后五六歲之時便夭折了，自小苦命的她十一歲時正值國家三年困難過渡時期，這時她的父母又先后離世棄她們姐妹而去，從此她便寄養(yǎng)在舅舅家生活，其妹被過繼給村上一戶無兒無女的老兩口家過活。每當談起小時候那段艱難的生活情景，岳母的心情極為沉悶和難過，原因是其舅為人厚道，但舅母比較蠻橫，是家里的“掌柜”，因此她遭受了一些預想得到和預想不到的待遇，直到二十幾歲后與岳父成家嫁出，她才告別了那段童年時代雙親過早離世后的辛酸日子。

岳母到岳父家后，由于岳父是家里的獨苗子，岳父的母親后來又體弱多病曾在一段時間臥床不起，岳父年方二十五六歲便被招聘到公社里開車，這一去一直到后來八十年代中期自己買車跑運輸便是大半輩子，因此家里的一切事務事無巨細全部落到了岳母和妻爺肩上，據(jù)她講，農(nóng)村落實生產(chǎn)責任制后，全家光山地就有十幾畝，并且這些薄地分布在村莊周圍山坳地峁的四面八方，有的距離村莊還有一大段距離，駕牛翻地、撒籽揚肥、耕地播種除了是當時妻爺?shù)氖峦?，象點種洋芋籽、大豆籽、玉米籽和耬地、鋤地、拔草、收割的重任便一概落到了岳母的雙肩，好在妻爺五六十歲后依然身健體康、身板硬朗、腿腳靈便、勤快好干，是一把務勞農(nóng)事的好手，因此成了她的好幫手，為此她才吃得苦、受的累相對少一些，對于妻爺肯吃苦、身段輕、體貼人的好德行、好家風岳母在世時時常在我們面前提起，她說，妻爺雖然已經(jīng)去世多年，但她依舊懷念如初，對于他老人家勤儉持家、耕讀傳家、辦事干練、寬厚待人、勤講衛(wèi)生的大德懿行，她始終未曾忘記，雖然老人家已去世多年，但她每當回想起這些往事時恍如當初，讓她既充滿敬佩又深懷感動。

上世紀八十年代正是農(nóng)村土地承包到戶實行責任制時間不長的日子，當時的農(nóng)村農(nóng)民們由于過夠了缺吃少穿的日子，因此一門心思都在多開荒種地、多打糧吃飯、多搞副業(yè)增加經(jīng)濟收入上，由于市場經(jīng)濟還不發(fā)達，農(nóng)村經(jīng)濟發(fā)展十分落后，打工掙錢發(fā)展勞務產(chǎn)業(yè)在那時基本上處于一片空白，農(nóng)民們除忙中偷閑拾些山珍、挖些山藥材等依靠出售少許農(nóng)副產(chǎn)品增加收入外，其他一概無從談起。生性要強的岳母那時候正是三十幾歲的年紀，自然干什么都不落人后，她和爺爺與村里人一樣開挖了不少荒地作為良田，每年下來，盡管在田地中勞作的日子很是辛苦，但人勤地不懶，一年下來家里裝滿了糧食，除此，通過在夏秋季節(jié)深入林中穿山越嶺挖細辛等山藥材，也掙了能夠維持家中開銷的錢。我和妻子結婚后，妻還常講小時候岳母在寒冬時節(jié)天還未亮就將幼小的她和哥哥姐姐叫起來背著背篼冒著刺骨寒風在微微晨曦中去村莊后面的草坡和松林下拾牛糞攬松葉積肥的苦難經(jīng)歷。細想一下，這種雞鳴就起勤勞下地干活的事，在我們中國農(nóng)村那個時代是極為普遍的，從長期的集體大生產(chǎn)中解放出來的的基層農(nóng)民，在那個時代釋放出了特別能吃苦、特別能創(chuàng)業(yè)的勞動激情。岳母一年辛辛苦苦下來，除供三個娃娃上學讀書外，在妻爺作為幫手精耕細作下，家里的收成是可觀的。在那個特殊年代以及任何時候，沒有辛勤付出，沒有艱辛勞作，哪有豐厚收成和回報，所謂天道酬勤，即此意也。

一九九八年冬天妻爺患了近兩年時間的病后最終不治而撒手人寰，從此，岳母便沒了幫手，操勞家務和農(nóng)活的事一股腦兒地全部壓在了她的肩上，那時她正值五十歲。欣慰的是時間不長，國家在山區(qū)開始實行了退耕還林政策，處在大山深處農(nóng)村的大面積坡地先后被植上了各種樹木，從那時開始，岳母肩頭的擔子漸漸輕了起來，后來拉尕山又被晉升為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qū)后發(fā)展起了生態(tài)和民俗旅游業(yè)，村里的所有土地被植樹種草搞了綠化，只有村莊下邊一些遠離景區(qū)的平地由于現(xiàn)實需要仍然耕種莊稼，后來在子女們的勸說下，連兩三畝好地也被轉讓給親戚們耕種，從此，岳母算是真正從土地上解放了出來。無奈好光景不長，二〇一一年底起，她時常說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常常感到背涼、腿麻、腳燒、心慌心急，且晚上入睡后不到一個時辰就不由自己地醒來長時間失眠夜不成寐，后來服了安神舒心丸之類的藥物后依然不見好轉，新年過后，這種癥狀一度嚴重起來，二〇一二年夏天，岳父領她到省城蘭大二院住院治療，被確診為焦慮癥，住了半個多月后少有好轉，可是開了很多藥物后回家服療又感不適，于是岳父又到我們工作的高原一隅碌曲縣城異地變換環(huán)境小住了一段時間。真是病急亂投醫(yī)，后來按照藏族民間風俗又請了法師在老家念經(jīng)作了一周的法事禳改活動，并按民間習俗央人在一個山村女巫婆那里算卦求果，回去后又按當?shù)亓晳T為她叫魂，但凡能想到的醫(yī)學的、民間的各種活動都一概不落地做了，該辦的一樣不少地辦了，但病情一直不見好轉，于是又復到省城住院醫(yī)治，這樣反復后年底又去毗鄰的宕昌醫(yī)院縣查診，查診結果除血脂略高外其余指標一概正常，但失眠和心急癥狀一度不見好轉且每況愈下。萬般無奈之下，年底岳父又領她在老家縣城的醫(yī)院住院輸液診治十余日，這樣，反反復復算是挨過了年關。新年過后，心急、失眠加上背涼、腳熱、腿麻等癥狀繼續(xù)加重，于是在四月份又一次復入省城蘭州診治，這前前后后的多次治療和家里這樣那樣的頌經(jīng)禳改等活動，使岳父和大舅子僅有的一些積蓄被花了個凈光，我因妻患病也在蘭市二院住院動手術花去了一大筆錢，對于病重的岳母只能在經(jīng)濟上盡微薄之力，無力從大的方面解決根本問題。從省城返回老家后病情有所減輕，但仍未根除，起初時隔段時日發(fā)生，后來又恢復了常態(tài)，直到八月份，我因在高原一個遠離縣城的鄉(xiāng)鎮(zhèn)工作，已有數(shù)月未見岳母了，每次惦記時只能通過電話問候了，后來她嫌接打手機心煩，就干脆關機了，我只能通過撥打岳父的手機詢問病情。二〇一三年八月上旬我和單位同事赴大連、威海、青島、泰安、曲阜等地考察學習了一趟，往返十余日時間，歸來途中，妻來電話說她和爸媽在州府合作大哥家，我在返回單位途中遂途中下車在大舅子那里見到了數(shù)月未見的兩老，岳母說她現(xiàn)在去戶外散步都顯得周身乏力，飯量也明顯減少。我在此陪了一天后次日恰值六十周年州慶慶典，當時的慶典地合作市當周溝草原一派人山人海的熱鬧場面，大舅子上班脫不開身，舅子一家和岳父及妻都想看節(jié)目，我雖然也喜歡熱鬧場景，但看到岳母重病纏身行動十分困難的樣子，遂向岳父們?nèi)鲋e說這兩天連續(xù)坐火車身乏體累不想去看熱鬧，于是一上午就陪著岳母在家坐著，當時她向我訴說了她可能活不了多久的話，我說現(xiàn)在醫(yī)學發(fā)達，再加上幾個娃娃都是工薪階層或多或少每個月還拿著工資呢，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你的病看好，岳母說她現(xiàn)在最害怕進醫(yī)院和吃藥，長期的服藥使她原本孱弱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再虛弱了，她說她想回到老家休息，并不時呼喊著我的名字，雙眼噙滿著淚水，在我的安慰聲中算是度過了一天時光?？赐旯?jié)目等到岳父和妻子、舅子一家子回來時已是午后，大家吃罷飯后，由于我和妻子還要返回單位上班，因此下午告別兩老后就返回碌曲上班了，在我和妻子將要離開時，岳母是那般的留戀和不舍，出門后我對妻說岳母的病情已經(jīng)十分嚴重了，提議姊妹們大家商量后再準備些錢應當強行拉往蘭州或其他地方進行診治為好。

時隔不久，我爸又從老家打聽了一位佛門弟子通過給別人家里禳改頌經(jīng)治好了一些人久治不愈的病的方法，于是經(jīng)他聯(lián)系后岳父又請這位佛門弟子赴老家進行了一番頌經(jīng)禳改活動，人病到這種連求醫(yī)問藥都無濟于事的時候，真是應了“病急亂求醫(yī)”的諺語?，F(xiàn)在反過來回想一下，連省城那些大醫(yī)院的專家都無法治愈的病，豈能依靠信神拜佛就能醫(yī)治得了？話雖然這樣說，但那位佛門弟子一年四季家里求神問卦的人不曾中斷那倒是事實，他的善緣可以說也為不少人解脫了肉體和精神的痛苦，普渡了不少人重回健康。這段時日，岳母由于又患了嚴重的細菌性痢疾，由于長期的吃藥使他對藥物產(chǎn)生了嚴重逆反，曾一度拒絕吃藥，因此時間不長身體便垮了，家里禳改還不到十天，由于菌痢加上嚴重的焦慮癥，年僅六十五歲的岳母于九月二十八日黃昏時分在老家與世長辭。當妻子在電話里告訴這一噩耗時我一時竟然不知所措，遂向領導請了假后連夜從鄉(xiāng)上乘了便車趕到縣上，妻子由于在縣城上班，已經(jīng)和兩個舅子一家提前走了，等我從鄉(xiāng)下五十公里開外深夜趕到縣城時由于無車，只能次日一早趕回，當夜，我的內(nèi)心是那樣的悲痛和無助，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我并不是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雖然我早已預感到總會有這么一天的，但噩耗的到來實在太突然了，按照我的預想，岳母至少還會活個三年五載的，她不會走的如此匆匆，由于受到突如其來的噩耗打擊，使我猝不及防，有一種肝膽俱裂、身心俱碎的哀痛久久蘊藏于心不肯散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翌日，乘了便車向三百公里開外的拉尕山趕去，期間，岳父和妻子去縣城辦置后事所需的蔬菜肉食等用品，五個多小時后，岳父開著車來岔路口接我，于是我們匆匆趕回家里。當天家里請的兩位木匠正忙著給故去的岳母做轎子，親朋好友聞訊后三三兩兩陸續(xù)來到家里進行吊唁和祭奠，我和親朋們忙著為前來燒紙吊唁的人們倒茶上酒端菜端飯。第三天，早已約邀好從遠處驅(qū)車趕來的活佛前來進行頌經(jīng)，并看了吉日，由于距出殯的日子還有幾日，因此，各方面的準備時間比較寬余，第五天一大早，請來的二十多位僧人整整在家念了一天的經(jīng)，陽歷十月四日上午九時是活佛算好的出殯時間，淳樸的鄉(xiāng)民們頭天已在山林里拾好了火化的柴禾運到火葬的那個臺地。出殯時間一到，我們晚輩孝眷們?nèi)侩p膝著地手持點燃的木香在大門外懷著極度悲痛的心情長時下跪以示哀悼，送葬的鄉(xiāng)親們排成了長長的隊伍，在僧人略帶哀凄的嗩吶聲合著不絕于耳的鑼鼓聲中互相簇擁著緩緩向前移動，親朋好友們拉著白色的寬寬的、長長的孝布走在前面，我們孝眷們等送葬人員全部出發(fā)后虔誠地磕了六個長頭隨即跟著送葬的人群向村莊背后八字梁山腳下的高地走去，此時我除了用慟哭和眼淚表達內(nèi)心的無限悲痛外，心里不時映現(xiàn)著岳母在世時的一幕幕往事：記得我第一次跟著妻子和小舅子去拉尕山岳父家時，慈眉善目的岳母對我是那般的熱情，飽經(jīng)滄桑的她由于一輩子與土地打交道，給人的印象是身體雖然硬朗但額頭已被歲月的刻刀無情地鐫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后來我們結婚后在女兒出生的前夕，岳母和媽媽提前為即將出生的女兒趕縫小棉襖、小棉褲，妻子臨產(chǎn)時，她又和媽媽在醫(yī)院的產(chǎn)房里整整守了一個上午，直到女兒順利出生后她又忙著為小女兒縫制娃單（圍脖）、小布鞋、小枕頭。后來兒子出生后她雖然已經(jīng)患病但又不曾閑暇地忙碌了一段時間?；叵氲皆滥笧閮蓚€小外孫縫制的穿著舒服的衣褲、布鞋、娃單等衣物時，我的雙目陷入無限悲痛的慟哭聲中，只有雙目噙含的淚水在哽咽聲中越流越多，最后在妻叔的勸說下雖然不再放聲慟哭，但淚水依然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淌個不停。到了八字梁山腳下那個火葬地后，在長者的操心下，大家將驕子端放在火葬臺上，村上德高望重的老者用火將成堆的柏香點然后隨即風干柏柴便引燃了轎子和小山般堆起來的柴禾，頓時巨大的火苗噼噼啪啪地燃燒起來，一襲襲青煙飄向如洗的碧空，秋日的拉尕山在艷陽照射下顯得格外靜謐、肅穆，四周原野上的樹木已經(jīng)泛黃，青青的蒿草依然翠綠但已沒有夏日那般盎然的綠意了。

一個多小時后，岳母的遺體在襲襲青煙中化為灰燼，蒼天若有知，那天際緩緩飄逸的云朵我想就是岳母駕鶴西去的魂靈。按當?shù)亓曀?，活佛擇了吉日，三天后的上午，我們和村子里的眾人們才將拾撿好的骨殖在叢林茂密處?a target="_blank">草地一旁的祖墳所在地下葬入土，這里山明水秀，碧綠色的草灘如壯錦般鋪在這方鐘靈毓秀的土地上，一群牛馬悠閑地低頭吃著青青的牧草，草地上幾棵高大的紫果云杉為這片壯錦般的綠色草地平添了別樣的景致，草坡一邊的松林在秋天的早晨顯得分外青翠欲滴，淳樸善良的拉尕山民們自古以來就有敬畏山水、保護自然的傳統(tǒng)，從被譽為護林的神山到高處的樺樹坪上，大片的松林扎根在這方人杰地靈的土地上，有的樹齡已達千年，從八字梁下遠遠望去，郁郁蔥蔥的松林猶如碧玉般鋪撒在這方祥龍般起伏蜿蜒的山脈上，神山旁被譽為碧海的那眼神水藍得出奇，藍天白云和古松翠柏倒映在青藍色的水面上，岳母的墳冢就坐落于一旁蒼松翠柏之下的草地上。

去年一周年忌日祭日時，我因事未能回去，今年兩周年祭日恰值國慶長假，我們?nèi)一厝ズ笤缭缇偷嚼厣脚c舅子們準備相關事宜，祭日那天邀請眾僧整整頌了一天經(jīng)文，午后，我們與鄉(xiāng)親們端著供品、紙錢去神山旁的草地上，先是摘下一大堆松柏青枝點燃后祭拜了山神，之后在墳前燃起了成堆的柏香和松枝以示祭祀先祖，爾后在已故的先祖?zhèn)兊膲炡Ｇ耙灰稽c燃了清油燈，并焚燒了大量的紙錢，前來祭奠的鄉(xiāng)親們在各家的墳冢前祭獻了供品，之后村民們和我們一道在岳母的墳冢前焚燒了大堆的紙錢，一一拋灑了供品，潑倒了奠酒，祈禱岳母大人在九泉之下的另一個世界里生活得更加美好。

拳拳思念化作祈禱，無限哀思寄托云天。辛苦了一輩子的岳母大人，子女和孫輩們永遠懷念您！操勞了一輩子的岳母大人，親戚和朋友永遠惦記您！仁愛慈善的岳母大人，雖然我們陰陽兩隔，但您的母儀風范永遠激勵著我們與人為善、助人為樂、不畏苦難!勤勞質(zhì)樸的岳母大人，雖然您已仙逝整整兩個周年，但每當回到拉尕山的家里目睹鍋碗瓢盆陳舊家什時，您畢生勤儉持家、樂于助人、與土地為伴的一幕幕往事便會縈繞在子女們的心際，并時刻教誨著晚輩“富日子要當窮日子過”和“永遠別忘記勞動創(chuàng)造財富”這些出自一位一輩子與土地打交道的農(nóng)村婦女的諄諄教誨。

親愛的岳母，如果您在九泉之下有知，您一定會為您的兒女們深深的懷念您、無限地愛戴您而倍感榮幸并心有感應的！

2015年10月9日于岳母去世兩周年而作于碌曲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60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