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檀

?

三石：

前些夜，我有夢你，無數(shù)次夢里相逢，醒來陰陽兩隔，惆悵不已。

我抽了幾分空閑，捎些香火紙錢，驅(qū)車前往三石堆旁，給你捎去清明的慰問。

看香火紙錢無聲無息灰飛煙滅，我心里揣懷你生前的記憶，思忖你的現(xiàn)世安好。你可知，你未過門的媳婦兒另尋新歡，已為人妻？你可知，生世父母鬢角斑白，天命滄桑？你可知，家鄉(xiāng)老泥屋日夜哭訴，哭訴你消無聲息、杳無音訊的離去和不復(fù)返？你可知，大黃一夜淚泣，嗚咽三石不歸自個兒無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汶川地震和北京奧運會的舉國悲喜交加你無法感知，奧巴馬逆襲美國總統(tǒng)你無從知曉，樸槿惠為國殫精竭慮你不得而知，習(xí)近平鐵腕治國理政你毫無感應(yīng)，十三五規(guī)劃重磅推出你漠然以對……美好而明媚的世界，你與之擦肩而過，那是，那是你的福淺；那是，那是你的命??；那是，那是你的緣劫；那是，那是你的祿止。

記憶承載厚重的悲慟飛回當(dāng)初，曾記得，牛皮紙信封里是你第一次提筆給我寫的信，稚氣未退的筆跡，抒寫十八歲男兒的淳樸情愫，語氣里你含糊其辭叫我“姐”，一改以往“我秀”那粘到憂傷的稱謂。我在信一端，小心翼翼墜落行行清淚?？烧l曾念想，這封信成了你給我最后的絕別。

你的墳冢，方頭石碑，樹立你永生永世幻化一坯土的矍鑠。多少次夜深人靜，我的腦際一遍遍浮現(xiàn)兩位老者前前后后抬著你僵硬的尸首，歸棺入殮。那一套筆挺的西服，那一條紅色的領(lǐng)結(jié)，那一個梯度的頭顱，那一面鐵青如土的面孔，蓋棺的一剎那定格了你永遠的十八歲。那一刻，多想撫摸你的臉頰是否還有余熱，那一刻，多想親吻你的額頭，是否還有生還的希冀，那一刻，多想牽拉你的雙手，問你是否還愿意跟我回家……然而，你在里面，歲月死寂、生命枯竭，我在外面，捧面遮眼，嚎啕大哭，起伏背對你不再回來的絕別。入殮翌日，你的生身父母從廣西大山伐木場風(fēng)塵仆仆歸來，他們的幺兒，不再叫爹娘，唯有孤魂飄蕩荒山野嶺，找不到來時的路。溺水的離殤，亡了娘親十月懷胎的慈愛。娘親悲慟，哭濁了雙眼，迷蒙她的幺兒是否還在身邊叫她一聲“媽”。偉岸的父親，滾動豆大的淚珠，只怨生了個逆種，害得老子黑發(fā)送白發(fā)。他的幺兒曾與人打架折斷了手臂，幾次輟學(xué)，早戀，倔強，傷透了他的腦筋，卻是心頭最愛，他是他年輕的他。你已出殯，因路途遙遠，阻斷似箭歸心，你的兄長方才歸來，他把行李一扔，一屁股踏在你的墳頭紅土上，默默沉吟，你還記得你們兄弟倆一道上山砍柴火，一起趕牛去種地，一同上學(xué)求知識？不，你已忘記。你把贍養(yǎng)雙親的重擔(dān)丟得一干二凈，留他一人窄小的雙肩微薄支撐。

你的一走了之，減少了幸福美滿的砝碼，留一個殘缺的五口之家。四十六歲的娘親，壯膽再孕，希冀重新?lián)嵊粋€完滿的幺兒，填滿母愛的缺口。然而，天公不作美，在老家偷生順產(chǎn)的男嬰僅存一日便夭折，生命二度沉重地給娘親劃了又一個巨大的缺口。來年，娘親再孕，在計劃生育的禁錮下，老家泥屋子再次傳來嬰兒呱呱墜地的哭喊聲，接生婆吆喝“生了個幺姑娘”。皇天不負，賜一件貼心小棉襖，溫存滄桑斑駁的娘親無法填滿的缺口。

你缺席的日子，在星空閃耀、月光清涼的夜晚，我曾一次次雙手當(dāng)枕，仰頭躺在草坪上，用物理學(xué)自由落體計算公式分秒不差精算從宿舍七樓縱身越下地表面所需時間，以及臆想第二天轟動全城的高中生跳樓自殺事件如何亂竄雙親耳目心腦……經(jīng)歷了四個月夜不能寐、泣不成聲，全靠收音機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清音溫文爾雅的心靈雞湯頻道的陪伴以及《老人與?！贰朵撹F是怎樣煉成的》等靈魂文字的支撐的煎熬歲月，我封存了年少輕生的無知，埋葬了百無聊賴的幼稚，毅然決然抉擇厚重的生。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一個人走在麗江干凈明朗的街頭，一輛拉載桐棺的車呼嘯而過，車道兩旁一陣陣鞭炮聲窸窣雀躍，我恍然間忍不住飽含淚水，拾起你空亡的悲傷，久久駐足不前。思念，是一條劃破時空的陰陽長河，我在這頭，你在那頭。我的厚重生無法彌補你的輕薄死。娘親的缺口是一道緊致的紋，撥開全是繭。

堪負紅塵，滾滾熾熱的血淚，我孓身走在空寂的青石向晚，水墨油紙傘飄落雨珠腳岸，撫慰生命最底層的痛，予她一次泥土般樸素的洗禮，老樹根盤踞我鎖你深心不觸的執(zhí)拗，昏鴉唱響婚禮進行曲，赤馬馱來你的妻，娘親一笑，紋合藏匿深深的繭，逝者安息，生生不息。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6年5月2日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588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