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下工，地里就傳遍了，晚上五一大隊三隊放電影。村里的年青人興奮異常，趁著兵油子隊長去倉庫了，停下手中的活計，男找女，女找男，相約吃晚飯后一道去看電影?；剜l(xiāng)青年吳老幺問我們?nèi)ゲ蝗?，我說，挑了一天糞，太累了不想去。我的話剛說完，同伴餅子就大聲抗議，去，晚上黑燈瞎火，呆在知青點干什么？

吳老幺知道餅子膽小，故意嚇?biāo)?，晚上要過王家大橋，你也去？這幾天王家大橋盡鬧事。五一一隊的人去交公糧，好不得的，驢子在橋上發(fā)瘋，把車?yán)角览锪恕Ｓ袀€小學(xué)生放學(xué)，已經(jīng)過了橋，聽見后面有人叫他，他回頭一看，是一個扎著羊角辮的面生孩子，就如老年畫里的善財童子，站在橋上蹦蹦跳跳地向他招手。他問同伴，同伴都說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這個小學(xué)生回家就病了，現(xiàn)在還沒有好。

餅子在我們中最小，家里把他看得很嬌，下鄉(xiāng)前一天，還躲在他姐姐床上睡覺。他聽了吳老幺的話，一邊朝人群中間走了幾步，一邊問，你說的是真的？

吳老幺不以為然地回答，我不信你們沒有聽到，趕車的人和小學(xué)生你們都見過。

他說說笑笑不打緊，卻讓餅子患了心病。既想去看電影，又怕過王家大橋。回到知青點，對我們連哄帶騙，要我們四人全都陪他去。大家被纏的沒法，只好點頭應(yīng)承。在晚霞剛好燃盡的時候，我們五個人開始向放電影的地方走去。

王家大橋名為大橋，實則沒有十步長。青石壘起的，堅固牢實。那時鄉(xiāng)下沒有汽車，手扶拖拉機和馬車牛車在上面來來往往，還是挺有人氣。不過，周邊沒有農(nóng)舍，一到夜晚就顯得陰森森了。渠道和土路兩邊茂密的樹林，仿佛藏著無數(shù)嚇人的故事，慘白的月光或者是嗚鳴的風(fēng)雨，能讓膽小的人兩腿發(fā)顫。我們村里沒有幾個跑大幾里路看電影，老三戰(zhàn)和阿爾巴尼亞，連貧下中農(nóng)也哄不了。過橋時，天還沒黑定，當(dāng)然沒有故事發(fā)生。餅子走到橋邊，還頑皮地摸著中間一個欄桿問，善財童子是在這里招手嗎？見大家沒理睬，又望著橋下草叢中的綠水，興趣盎然唱起歌：渠水清又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天看的什么電影忘了，回來遇到的事情卻刻骨銘心。其實看電影都是一個由頭，我們也只是出來散散心，很多人都是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談情說愛。電影一散，稻場上的人馬上做鳥獸散。我們五人路遠(yuǎn)，頂著沒有月光的夜色回轉(zhuǎn)。靜靜的田野上只有此起彼伏的蟲鳴，偶爾還有被我們驚動的一兩聲鳥叫。深夜里趕路特別漫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下，隱隱感覺到了王家大橋的輪廓，心里一喜，離知青點很近了；接著一跳，故事來了。

橋下傳來轟轟隆隆的雷聲，粗野、猛烈而又悠長，屏息傾聽，仿佛上一雷還在慢悠悠地劃到土里，另一個炸雷迫不及待的奔涌而出，擊中上一雷的尾巴。靜靜的渠水也受到了殃及，不時發(fā)出嘩啦的尖叫聲。

無月，也無風(fēng)，怎么也不該出現(xiàn)如此的詭異。我當(dāng)時倒不是很在意，對瑟瑟發(fā)抖的餅子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這是我當(dāng)過兵的父親教我的，他不唯物，可從來不懼鬼神。這座橋是回村的必經(jīng)之道，我讓大家只當(dāng)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旁若無鬼地過橋。都應(yīng)承了，但餅子真的走不動，渾身篩糠，邁不出步子。其他人也是冷汗涔涔，顧不了同伴。王家大橋我們上不了，那奇怪的聲響穿云裂石，裹住了漆黑一團(tuán)的橋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脫。我當(dāng)時豁出去了，要下渠坡去看看。才兒見我徑自往前走，也毛著膽子跟我下渠。當(dāng)我扶著一棵樹慢慢向下時，響聲突然停了。沒有一絲光線的天地里，只有渠水輕輕的流淌聲，連蟲鳴也隨之消失了。我睜大眼睛仔細(xì)辨認(rèn)著，哪里的黑影最深，哪里就是恐怖源。一棵四處散著發(fā)辮的柳樹下，蜷著一個物體。像人，像狗？隔我不到三米，我生怕帶動土疙瘩，踏實了腳悄悄移動過去。離黑團(tuán)只有半步了，還是看不分明到底是什么東西。正準(zhǔn)備抬腳踢去時，響聲又起了------

這次沒有恐怖了，太近了，聽出了是一個人的鼾聲。我從來沒有聽過這么響亮的鼾聲，以后也沒有聽到過，我第一次真切理解了鼾聲如雷的成語，一點也沒有夸大。我可能發(fā)出了笑聲，這個荒野獨眠的家伙驚醒了。他含含糊糊說，你們是我們二隊的知青吧，半夜三更到這里撒什么野，嚇我一跳。

我聽聲音很熟，好像是吳老幺。有點后怕說道，幸虧你及時醒了，不然我一腳下去，至少你的身上要留下一個包。你不去看電影，躲在這鬼不生蛋的地方睡覺，想搞什么鬼。

他一聽有點慌神，趕忙說，我和東生撈幾條魚吃，你們回去別亂說，兵油子隊長正在抓典型。我就是怕你們知青中有人嘴不牢靠，才不讓你們晚上過王家大橋的。

你不怕隊里的其他人發(fā)現(xiàn)了？我問。

他們不會去，不過借個看電影的由頭，瞞著家里，躲一邊談情說愛去了。

當(dāng)時知青受政策照顧，每月保障四十五斤大米，回鄉(xiāng)青年心里都不平衡。上面重視培養(yǎng)知青，也造成有些知青踩著別人的身子往上爬，這不能不讓他們不提防。

這時，水面又傳來嘩啦的響聲，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比銳利的金屬聲還有刺耳，顯然是東生在起網(wǎng)。東生也是回鄉(xiāng)青年，沉默寡言，平時與我們很少交往。他看不到我們，應(yīng)該也聽出我們的聲音。他不做聲，我們也不好打招呼。

哦，才兒意味深長地說，你嚇唬大家，讓大家不敢出來看電影，是想偷偷作案。現(xiàn)在正是抗旱的時候，幸福閘日夜放進(jìn)長江水，魚不少。

明天送兩條大鯽魚給你們打牙祭。

對頭！我和才兒開心笑了。

才兒大聲招呼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幾個人說，沒事了，是兩個不認(rèn)識的老鄉(xiāng)在這里撈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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