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好想您能踏詩入夢
【扁擔(dān)挑著的苦難的命運(yùn)】您和扁擔(dān)是一對命運(yùn)共同體,都用山間的苦楝和歲月的苦難做成了貧瘠的身子。長滿老繭的腳掌,總是蝸行在遍布鐵鞭草的山間小路上,那里滿結(jié)了生的艱難、活的荒涼。光溜溜的扁擔(dān)跟著青春一起顫動,一頭挑著希望,一頭挑著嘆息,轉(zhuǎn)眼間,青絲就挑成了白頭。焦渴了夢想的腳步,總在暗黑的山梁上來來回回地走,白天浸著汗珠,晚上積滿淚水。那彎曲如弓的脊背,閃現(xiàn)在黑黝黝的山谷里,緊貼了大地蒼黃的底色,映照著飽含憂愁的古銅色的皺紋,一路搖搖晃晃地向前,從日出到日落,從黃昏到黎明。您最終沒能翻過那道命運(yùn)的山梁,背簍籮筐從日子里晃悠出的只是寒冷,只是饑餓,只是貧窮和孤單。苦難如魔咒一樣潛伏在身體里,您倔強(qiáng)地挺立,歲月依然無情地把您變成了油黃的老弓。那佝僂著的背啊,終于扛不了肩頭彎曲枯裂的扁擔(dān),您無奈地坐在故鄉(xiāng)的老屋里,把回憶伴作一杯苦酒飲下。命運(yùn)輪回成一抹安靜的影子,在陰冷的墻角,讓人久久地懷想,久久地沉思……
【躲藏在百貨柜里簡單的滿足】在琳瑯滿目的貨架上,裝滿了生活的希望,擺放著被日子精心打扮的東西——白酒、黃紙、香煙、毛巾、獅子糕,還有水果糖……從此,平凡的日子,在肩挑背磨中開始了直立行走,定格了一直乞求向往的關(guān)于生活的溫暖,淺薄的尊嚴(yán),還有簡單的滿足。夕陽中可以被溫暖懷想的,就是那個被黑漆覆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貨柜里,盛放著的可以趕走饑餓、疲倦和睡意的東西。日子里開始有了些溫暖和寬慰,您布滿皺紋的滄桑的臉上開始有了些舒心的笑意,就像夏日的稻香,伴著黑夜的蛙聲,透過古老的木門,飄到深夜的床前;就像拾過麥穗的田野,偶爾響過幾聲寂寥的歡笑,溫暖地回響在童年的夢里。您伴著鑼鼓的川腔調(diào)子啊,穿過積滿歲月風(fēng)塵的木窗格,穿過銹跡斑斑的洋釘,穿過叮叮咚咚的木樓,穿過朝陽中薄薄的晨霧,酣暢地回響在被豐收和喜悅包裹的空曠的田野里。
【深夜里悲鳴著的鎖吶聲】鎖吶聲悲鳴在深夜里,伴著木鼓銅鑼的奏鳴,像一首哽咽的生命挽歌。我實在分不清哪一個音符是從您的樂器里跳出,只知道入耳即舒展開了溫笑的慈顏。那慈顏啊,是智慧的菩提,護(hù)佑了生命的靈光,就像山間的稻田,用流脂的白米,滋養(yǎng)我饑餓黑瘦的童年;就像初夏的烈日,烤紅了豐收的山梁,吹熟了金燦燦的麥香;就像母親的乳汁,從大豆高粱中攝取的營養(yǎng),和著咸漬的汗味,流淌在我貧瘠瘦弱的身體里。深夜里,祖父的鎖吶聲孤獨地響起,間隔著陣陣因腰疼而發(fā)出的呻吟,那是從不堪生活重負(fù)的身體里流淌出的辛酸與無奈,是對人生苦難最悲情的詮釋和總結(jié)。深夜里,鎖吶聲在祖父的老屋里響起,不過,這次的主角變成您自己,吹奏的是您樂隊的同事、多年的老友,伴奏的是您至親至愛的人,泉涌出的撕心裂肺永別的眼淚。那高高的門檻,發(fā)霉的貨柜,暗黑的木椅,還有冰冷的棺木,是宿命精心擺布的局,您窮其一身也沒能改變,我傾盡所有也沒能破解呀!我們都翻不過那道宿命的山梁啊,就像您總走不出那些重重疊疊的山,淌不完那些彎彎曲曲的水,就像我小時候蹣跚學(xué)步,總翻不過您家老屋兩尺高的門檻啊,今天我也躲不過輪回的劫難,走不出宿命的安排。
【向晚的墳?zāi)购碗y以入夢的詩】靜默的墓碑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我把您的人生縮寫成一首向晚的詩。碑文上的每一個字,就是您肩上的扁擔(dān),身邊的貨簍,就是一雙草鞋,百里山路,就是半截鋤頭,十里稻香,就是您人生起起落落的得失,苦苦求索的背影,就是我悲情守望的祖父呀,那渾濁的睡眼,滾燙的熱淚,蒼涼的記憶。在生命的流光里,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文字這樣蒼白無力,我寫不了您的苦難,您的智慧,您的寬容,您的大愛還有慈悲!那幾句詩、幾行文字,只定格了您人生幾個淺薄的點位,至于生命給予的歷練,以及從苦難中涵養(yǎng)的從容淡定、寬容睿智的修為境界,就像一本厚厚的書,沉甸甸地裝在我心里,一輩子也讀不完。我虔誠地為您打掃庭院,整理老屋,清理貨柜,就是想讓您一眼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一下就進(jìn)得伴您幾十年的老屋呀!可您卻遲遲不肯入我夢來。您是在哪里迷路了嗎?可您到底會在哪個渡頭迷茫地張望,在哪段山路孤獨地徘徊?您是迷醉在堆滿了豐收的金黃草垛上,還是酣眠在裝滿稻麥的豐實糧倉里?矗立墳頭的那塊墓碑上,寫滿了歲月的行程,您是一片讓人懷念的葉子嗎?生命只是凋零了蔥綠,只要季節(jié)輪回,明春一到,就會閃現(xiàn)新綠,許我真實的歡笑,給我智慧的靈光?您是照在墳頭那抹溫暖的夕陽嗎?如同佛陀的圣光,帶著慈祥的溫笑,以春暉為伴,做了護(hù)佑萬物的靈長?您走了,卻把豐廩的谷倉留給了我,把享用一生的精神食糧留給了我,把溫暖的名字留給了我,把慈祥的微笑留給了我。但是,您卻遲遲未肯歸來呀,我只能在您用智慧靈光照亮的前路上,每天虔誠地打掃著心靈的庭院,寫著想你的詩句,認(rèn)真過著每一個日子,只為等您含笑踏詩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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