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十里種相思

淮南的三月,鶯鶯啼紅了桃夭,細雨染綠了小草,絲絲清風柔和著田疇間的泥香,在波光漣漪的巢湖上蕩漾,一曲曲綿綿弦歌撥弄著檣棹,在山色韶光的倒影里潑抹出縷縷跫聲春謠。
“仙姥來時,正一望、千頃翠瀾。旌旗共、亂云俱下,依約前山。命駕群龍金作軛,相從諸娣玉為冠。向夜深、風定悄無人,聞珮環(huán)。
神奇處,君試看。奠淮右,阻江南。遣六丁雷電,別守東關(guān)。卻笑英雄無好手,一篙春水走曹瞞。又怎知、人在小紅樓,簾影間?!?/p>
“好詞!好詞!”
一闋《滿江紅》歌盡巢湖山川風景,詠絕仙姥歷史文化,船頭一對姊妹花擊掌叫好。
“過獎,過獎。當年曹操和孫權(quán)兩軍在此對壘,孫權(quán)遺操書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僭弧畬O權(quán)不欺孤’,乃徹軍還。怕是湖神姥仙佑也!妹妹當仙可呵家護國耶?”船頭那位書生躬身試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只見那一對姊妹悵然,各操琵琶對語,如泣如訴、時亢時伏的弦聲在姥崗孤山間的水面上縈回。
書生沉默了,但他和那一對琵琶女的心貼的是乎更近。
說來有趣,那一日合肥赤藍橋偶遇,那《春江月夜》的琵琶樂一下子虜走了書生的心。不錯,那姐姐唱的是蘇東坡的“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清空渺渺;那妹妹歌的是辛棄疾“若叫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騷雅悠韻。
書生甚是喜歡,本來就崇尚東坡和稼軒的詞,如今“花”口綻芳,加上那錦瑟之音,鶯喉清韻更讓人愛憐。其實,更深層次的家境閱歷更使他們相互同情。
書生是江南落魄官宦子弟,少年孤貧,十四歲喪父跟姐姐謀生,如今風茂未娶。但精通音律詩詞,一腔愛國衷心。姊妹琵琶女出身忠烈之門,無奈雙親慘遭奸佞陷害,家破人亡,青春年華卻流落街頭賣唱為生。
問世間情為何物,有緣人殊途同歸。他們成了朋友,相約巢湖游春,播下了相戀的種子。
幾年后,趕考游歷的書生托朋友范仲納往合肥寄舍捎了封“信”:
“我家曾住赤闌橋,鄰里相過不寂寥。君若到時秋已半,西風門巷柳蕭蕭?!?/p>
非常遺憾,那對琵琶女卻杳無音信。想當初離別時,書生信誓旦旦,“考取功名,結(jié)為伉儷”。姊妹淚眼漣漣,“不見不散”。難得合肥為宋金交戰(zhàn)之地,民不聊生,那有百姓安身立命之所。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里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多少不免之夜,書生輾轉(zhuǎn)反側(cè),掛念那對姊妹漂泊何方。
“古簾空,墜月皎。坐久西窗人悄。蛩吟苦,漸漏水丁丁,箭壺催曉。引涼颸、動翠葆。露腳斜飛云表。因嗟念,似去國情懷,暮帆煙草。帶眼銷磨,為近日、愁多頓老。衛(wèi)娘何在,宋玉歸來,兩地暗縈繞。搖落江楓早。嫩約無憑,幽夢又杳。但盈盈、淚灑單衣,今夕何夕恨未了?!?/p>
書生一直念念不忘那離別之夜,月嬌人悄,他贈與琵琶女的《秋宵吟》如今真成了幽夢夕恨。
世事總是不乏遺憾。書生累試不第。盡管向朝廷獻上畢生心血《大樂議》、《琴瑟考古圖》,《圣宋鐃歌鼓吹十二章》,但終未仕。
詩人范成大聞書生才氣,求歌詠梅花的詩句,書生填《暗香》、《疏影》,一時名斐京城。范成大見其單身凄苦,特意把家中歌女小紅贈侍。雪夜歸途,作七絕十首,留下千古傳唱《過垂虹》:
“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不過小紅終未成其伴侶,因為他心里只有“暗香疏影赤欄橋”那對琵琶姊妹。
公元1221年(嘉定十四年),67歲困頓潦倒的他,在春的前夜風雪中走了。沒有家人在身邊,因為他本來就沒有子嗣。友朋吳潛等人把他葬于杭州錢塘門外的西馬塍。
淮南野陌,風燭殘年的琵琶女也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僧尼們用一抔抔黃土塵封了一對麗人心燈。
八百年時光荏苒,洞穿當年的正史傳說,我用一絲憐愛記下他們的名字,書生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南宋詞人、音樂家;琵琶女姊妹,柳蕭和柳蕭蕭;幾多感慨定格上述陋文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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