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孩.傻妞
故事梗概:小說講述了黑孩少年喪父后,為了家人,吃苦受累。傻妞單純善良、勤勞節(jié)儉的故事。意在塑造“黑孩不黑,傻子不傻”的好人形象。文中土語運用較多,意在展現(xiàn)七、八十年代魯南農(nóng)村的生活畫卷。
一
黑孩不黑,白白凈凈的,四方臉,一米七多的個子,很文凈。也有戶口,只是他爺為了他早娶媳婦,報戶口時多報了六歲,為這村里的會計還要了他爺兩盒“大前門”,三毛錢一盒,白白花了六毛錢,他爺愿意呢!但黑孩就叫黑孩,他爺給起的。村里有叫狗屎的,有叫驢蛋的,叫大糞的最多,老的、小的五、六個。有一個當(dāng)兵當(dāng)?shù)搅藞F(tuán)長的,小名叫憨蛋,后來還做了縣長。名字賤了好養(yǎng)活,與同齡人相比,黑孩覺得自己的名字很好了。再說自己也不黑,所以黑孩也不嫌難聽。上學(xué)第一天老師問名字,他大大方方地說叫黑孩,老師又問大名叫什么,黑孩明白了要加姓,于是大聲地說:“石黑孩!”
石黑孩的名字叫了兩、三年,黑孩又叫黑孩了,他退學(xué)了。爺因喝酒出了事,在麥地里躺了一夜,不行了。人說沒就沒了,家里就象塌了天。家里孩子多,黑孩五八年出生的,那時也才十二歲,妹妹九歲,二弟七歲,三弟才三歲。孩子多,勞力少,生產(chǎn)隊里就掙不著工分,領(lǐng)的糧食不夠吃。娘就用羊腸子、辣辣蒿、萋萋芽之類的野菜,或者洋槐花、榆錢、嫩柳葉什么的,摻和些地瓜面、棒子面的蒸窩窩。有時也用地瓜去村子西頭的石磨上碾成小碎塊和上野菜煮飯吃。有一次,黑孩和伙伴們在街上推著鐵環(huán)跑餓了,村里有個得了肝炎病的孩子正在街頭啃煎餅,黑孩看著地上掉的煎餅渣,就寶貝似的撿了吃。伙伴給爹告他的狀,爹就狠狠地訓(xùn)斥他:“你餓癆?。窟€是饞鬼?不知道那孩子的病傳染人?”
看家里實在吃不上,孩子們老喊餓也心煩, 爹就和村里的河順等人商量著出門討生活,一大家子,老的小的都甩給母親伺候著。爹走的那天晚上,娘掉了一夜的淚,奶奶更是長吁短嘆的,難過的不行。爹說“還能怎么著,總不能在家膘著吧?出去混好了寄錢來。這幫小兔崽子哪個不是吃貨?我走了叫黑孩幫襯著你娘點,那學(xué),就別上啦!有么用?”爹第二天剛朧明就走了,從此黑孩再也沒有上過學(xué)。
爹走的第二年,奶也去逝了。爹在東北伐大木,(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黑孩先是在家照看妹妹和弟弟,娘干活掙工分。過了一年,妹妹讀幫書也就退學(xué)了,于是黑孩也成了勞力在生產(chǎn)隊里掙工分,妹妹在家里洗衣做飯帶弟弟。爹每到年節(jié)也三十、五十的寄些錢,有一次竟然寄了一百多,娘就借著平時積攢的九十多,找人在山上打石頭,辛辛苦苦地壘了口屋。娘雖然很勞累,可畢竟備下了黑孩結(jié)婚成家的石頭屋。黑孩已經(jīng)十五了,眼看著就要說親了,蓋了新屋,娘覺得日子算是有了盼頭了。
可是就又塌了天。爹押車運大木時翻了車,那一根根摟把粗的鮮木頭硬生生地把他擠變了形。“本來他只管伐木不管押車的,誰知那天押車的當(dāng)?shù)厝嘶亓思遥习寰妥屗R時替一天?!迸c爹一同出去的河順書送爹骨灰回來時對娘說,“也是該著了,也是結(jié)實哥的命吧!聽當(dāng)?shù)厝苏f,只聽說伐木的出過不少事,沒聽說押車還死人的,要不外地人怎么撈不著押車呢!何況結(jié)實哥還是頭一回押車呢!”河順叔嘮嘮叨叨地敘說著,陪著號啕大哭累了的黑孩娘抹鼻子掉眼淚,娘反反復(fù)復(fù)地哭訴著:“命啊,孩他爹的命苦啊,我們娘們幾個的命苦啊,苦命的孩子呀……”黑孩摟著弟弟妹妹圍在娘身邊“哇哇”地哭,小弟看著骨灰盒直害怕,偷偷地抹著眼淚問二哥:“咱爹在這里面嗎?怎么能躺里面呀?人家都是大紅棺材呀!”二哥就打了弟,妹妹和娘就又哭起來。
在村里人的幫助下,娘用伐木場賠給爹的二百元錢買了棺材,請了鼓樂,熱熱鬧鬧的打發(fā)爹走了。村里人的風(fēng)俗就這樣,苦喪也要熱鬧著辦,娘和妹哭得背了氣。小弟對爹沒印象,跑進(jìn)跑出的跟伙伴玩,看著這不懂事的小孩子,村里人跟著掉眼淚,娘和妹哭得更兇了。
二
打發(fā)爹走后,二弟也已上了學(xué),妹也跟著娘出力掙工分。小弟有時跟娘在隊里的地里瘋著跑,有時跟著二哥去學(xué)校,在哥的教室門口玩。黑孩在生產(chǎn)隊里干上了販魚賣的副業(yè)來。別人都嫌販魚太累不愿意干,黑孩聽說給記工分,還能按分成賺外快,就央求著隊長干起來。
販魚確實很辛苦。從村子到西南方的微山湖大約一百多里路,黑孩和販魚組的另一個同伴闊子叔每次都是天剛見亮就起床,帶著煎餅和咸菜,有時娘也會給他帶些烙餅和煮雞蛋。然后每人用膠輪車推上兩個大條筐,就說話拉呱地出發(fā)了。在路上歇上兩三次,各自悶頭抽上兩回旱煙鍋,還要在路過的村子里討缸子水,啃上兩三個厚煎餅。到天過晌的時候,也就差不多趕到了。
抽上兩鍋煙,在魚場里啃完煎餅吃過了飯,討價還價地談妥了鮮魚和干蝦,裝上車開始往回趕,天已是日頭偏西了。路上有時月明星稀,有時黑咕隆咚??刹槐葋頃r悠閑,兩個人拉呱也少了,各自的膠輪車絆在肩上,兩手握著兩車把,細(xì)心地瞧著路,大口地喘著氣。走上三、二十里路,就要歇下來喘口氣,或者抵著頭抽鍋煙。不下雨不頂風(fēng)還好,遇上頂風(fēng)時常常推著個重車子挪移不動。若是下雨,雨水瞇了眼,身上的塑料布漏了水,卷起的褲管濺滿了泥,赤著的雙腳踩到了刺,那罪,真是夠人受!不走又不行,第二天就要趕到公社的集上賣魚呢!
靠著給生產(chǎn)隊里販魚的幾年里,黑孩和娘、還有妹不但撐起了家,還給二弟蓋了口屋,這樣加上正住著的老宅院,弟兄仨娶媳婦的房屋算是不愁了。雖然兩個弟弟還都上著學(xué),有了房屋心里也就有了著落,娘也覺得日子有了盼頭啦,也就有了笑臉兒。每天干活下了趟,也納著鞋底鞋幫的,東鄰西鄰地和嬸子大娘們拉拉呱。
可娘又添了新心事。黑孩眼看著就滿二十啦,
村里已有人給妹提親事。妹羞著臉不說話,問急了就說還早呢!又說哥不娶媳婦我怎么出門子?娘覺著也是,該緊趕著托人給黑孩說親事。東村的二姨給提了個,見了回面,二姨說:“閨女倒是挺中意咱黑孩,只是她娘覺著黑孩也沒個爹,還不得操心著小幾個?要是閨女進(jìn)了門就分家,再給她挑個大宅子,也是可以商量的?!蹦锕烂旨揖头旨?,兄弟三呢,說妥一個是一個,就準(zhǔn)備答應(yīng)下來。哪知道黑孩聽說后,卻是死活不愿意,梗著個脖子說:“沒俺爹了,弟啊妹啊的我不管?還要大宅子?誰家也不能緊著老大沾光呀,不行不行,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二姨兩頭說不攏,這親事也就算黃了。“不愿意拉倒,我也覺得沒進(jìn)門就提分家過分了。不過也別太在意,咱黑孩長得又不差,等姨瞅著再給你提?!币膛R走時安慰著娘和黑孩說。
西院的四嬸也給黑孩提了個,是娘家的親姪女。四嬸摸得透黑孩家,她平時很待見黑孩的,總夸這孩子懂事理能吃苦。“人只要忠厚老實又正干,日子還能過不好?再說兄弟三個的宅子也都蓋好啦,還有什么困難呢?”四嬸給她娘家哥和嫂子說,“東墻西墻的,我是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的,正干著呢!這些年,打發(fā)她奶、她爹走,養(yǎng)活著兩個弟弟上了學(xué),全靠他幫襯著她娘撐家呢?”又說:“別看叫黑孩,一點也不黑。長得方方正正的,高挑個兒,很耐看!”嫂子也被說動了心,就說:“等哪天我去你家走親戚,你招呼過來我瞅瞅!”
一天,西院的四嬸就喊了黑孩去幫忙,說:“你叔早早的下了地,有兩麻袋棒子我也弄不動,你給我搭把手從東屋挪到堂屋去!”聽到嬸子招呼,黑孩趕緊撂下手中的豬食潲趕了來。見屋里來了陌生人,一邊幫嬸子搬麻袋,一邊說:“嬸家來客了,怎么稱呼???”嬸子說:“該叫大娘吧!”于是黑孩就客客氣氣地打招呼,搬完麻袋嬸子也沒別的活,黑孩也就告辭回家了。
天傍黑的時候,四嬸來找黑孩娘,說:“結(jié)實嫂,你說我晌午喊黑孩干么呢?”不等黑孩娘答理她,四嬸又忙不迭地說開了,“我娘家嫂來了,我前一段走娘家給她說道了黑孩的事,想掇合姪女說親事,哥嫂估摸著還合適,閨女在公社初中上學(xué)沒空來,我嫂就先來偷看看,見了黑孩挺落意。結(jié)實嫂,這親事算成一半啦,等閨女畢業(yè)下了學(xué),沒么意見就定了!”黑孩娘聽了很感激,說:“他嬸,孩子他爹走得早,真要給黑孩說合成,你就幫我大忙了!咱這親上加親的,黑孩改口叫你姑,兩人也得好好孝順你。”兩人又閑拉了一會兒呱,自然都?xì)g喜得不得了。
這門親事也沒成。后來,四嬸在一個星期天領(lǐng)著黑孩走了趟娘家,人家閨女也見了黑孩,閨女對姑說:“人長得挺好的,只是連初中都沒上完,能有啥文化?”,又說:“我還上學(xué)呢,以后再說吧!”。以后,人家閨女考上了縣城的師范生,眼瞅著成了公家人,親事自然就黃了。
后來,前院的大娘也給黑孩說過親。離婚的,黑孩不嫌棄,帶一個兩歲的小女孩,黑孩也愿意??膳教岢龅共彘T跟她去娘家,女方是獨苗,前一個對象受不了老丈人的霸道離了婚。聽說要到女方家,娘就落了淚,黑孩自然也是死活不答應(yīng),他要給娘養(yǎng)老,還要照顧弟、妹幾個呢!能顧著自己撂了家?
又過了年把,黑孩已經(jīng)二十二,妹也該滿二十啦!再也耽擱不得的,娘就估摸著找媒人談?chuàng)Q親。四鄰八村的都時興,男孩子說不上媳婦,就用姐或妹去倒換。兩家對換是沒有的,三、四家或四、五家亂調(diào)換最多見,只是年齡不會總對合,總有那么兩家的閨女找的男人或大或小的差上七、八十來歲,所以就有閨女不樂意喝農(nóng)藥跳機(jī)井的,也有成了家整天打打鬧鬧的,但更多的也就認(rèn)了命,不咸不淡地過日子。
娘跟黑孩和閨女商量換親的事,閨女理解娘和哥的苦,沒點猶豫就同意了。“沒了爹,總不能不顧娘和哥,怎么不是一輩子,”閨女想,“哥成了家也就了了心事啦,兩個弟還在上著學(xué),以后找媳婦不愁啥。”哥卻死活不愿意,跟娘說:“你就放心吧,我早晚會有媳婦的,只是女孩子大了找不著好婆家,就讓妹相人家出門子吧!”黑孩不想耽誤妹,“爹走得早,自己是老大,妹本來就沒上學(xué)吃了虧,怎好再受委曲呢”黑孩想,也就堅定了不換親。
三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 ,轉(zhuǎn)眼已是八六年的春天。上邊傳來了分田到戶的消息,生產(chǎn)隊沒有了,原來集體的土地變成了各家各戶的責(zé)任田。黑孩從生產(chǎn)隊的副業(yè)組里分得一對蘿筐,一輛膠輪車,家里攤了七、八畝地。黑孩很興奮,覺得滿身都有使不完的勁。他和娘商量,把地種好,還去販魚。現(xiàn)在不用按時聽著隊長的哨子去生產(chǎn)隊出工了,趁一早一晚的就能把地里的那點活拾掇完。自己也不會干別的,空閑的時間還是販魚吧!畢竟干了十來年,什么魚蝦好出手,什么鮮貨最掙錢,門路早熟透了。掙了全是自己的,辛苦點,怕什么?
現(xiàn)在黑孩販魚快多了。村里有輛大架子的自行車,作價賣,雖然已騎了五、六年,大梁、輪胎什么的還都好好的。只賣五十元,也不貴,買新的要二百多呢!何況愛惜著用,再騎個十年八年的沒問題。黑孩就買了下來,然后在后架子上用鐵絲捆了兩根木棍子,一邊吊上一個大籮筐,架子頂上再放上一個,前面的大梁上掛了布掛褳,這樣裝的貨也不比原來用膠輪車裝得少。來回一趟省了不少時間呢!特別是空車去的時候,更輕松,有時還能一手扶把,一手拿煙抽。路上沒人的時候,也能打打口哨或者吼上兩嗓子歌,很悠閑。
妹三年前就出了嫁,鄰村的,離娘家四、五里路遠(yuǎn),對象是個鄉(xiāng)村教師。明天就是外甥女谷雨的生日,小谷雨很聰明,見了黑孩總是“舅舅、舅舅”的叫不停,粘在身上跟進(jìn)跟出的,很招人疼。黑孩從集市上賣魚完魚,數(shù)了數(shù)零錢毛票的,這趟前后兩天能賺二十多?!安簧倭耍梅蛞粋€月工資才六十幾元呢!”黑孩想,“給小谷雨買身夏天穿的衣裳吧,還得買個布娃娃,再稱上二兩花花綠綠的糖塊?!毕胫扔昴情_心蹦跳的樣子,黑孩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第二天一早,黑孩就扛著鋤頭下了地。今年春上雨水多,花生地里的草瘋長,前茬才鋤了五、六天,現(xiàn)在又是滿縫隙里見綠了。你要不鋤,十多天就能趕上花生苗兒高。黑孩一壟壟地鋤著草,心里也亂七八糟的想不停:“娘已經(jīng)過五十了,好在身子骨還硬朗,忙著家里的一攤子,收收種種的還要干農(nóng)活,以后可得少干點。二弟明年就從部隊復(fù)員了,丈母娘早就急著結(jié)婚呢,三口屋就緊著他挑吧。三弟明年要考學(xué),這可是件大事情,明天再去鎮(zhèn)上送點錢。這小子,爭氣,一準(zhǔn)兒能給家里爭光的?!毕氲竭@里,黑孩不自覺地又笑了。
最后一壟鋤完,黑孩蹲在地頭上卷了顆煙,看著不遠(yuǎn)處的兩只麻雀出神兒,“小生靈多好啊,蹦蹦跳跳的,挺悠閑。”等一顆煙抽完,黑孩看看天色還早。昨兒集上已經(jīng)估摸好了,今天鋤完地去妹家,趕去她家吃晌午飯,“這會兒早了些,也好,得給她把東邊的院墻壘一壘,小谷雨爬上爬下的不安全?!毕氲竭@里,黑孩站起身來,瞅了眼剛鋤過的花生地,花生秧兒油光閃亮,綠綠的一片,很旺勢。
趕到妹家的時候,妹正領(lǐng)著小谷雨在村頭上碾麥扁。谷雨眼尖,老遠(yuǎn)就看到舅舅騎著車子過來了。她飛快地迎著舅舅跑了去,黑孩趕緊跳下車子,把谷雨抱到后座上。妹也正好推完了碾,正用條帚往簸箕里掃麥扁。于是,谷雨接了鑰匙跟著舅舅回家去。一到家里,谷雨就蹦下車子,翻找起舅舅自行車上的大布兜,看到花裙子、布娃娃,早已“咯咯、咯咯”地笑出了聲。還穿著薄毛衣呢!就急不可耐地套上了花裙子,然后抱著布娃娃,數(shù)了五、六塊五顏六色的糖塊兒,一溜煙地跑出門,找小伙伴們顯擺去了。黑孩趁空把妹家的東墻用碎石塊壘砌好,又用麥糠和了泥糊抹平,墻頂上再苫些水泥瓦。等妹夫放學(xué)回家時,一切已收拾停當(dāng)了。
這一年的冬天里,黑孩在集上賣魚時與一個遠(yuǎn)親表叔閑聊,聽說表叔每年都種畝把地的西瓜賣,收入比種地瓜、花生強(qiáng)得多。黑孩就仔細(xì)地問了表叔種瓜的事,盤算著年后也種上塊地試一年。表叔說:“咱這片沙土地很適合種西瓜,在滕縣、微山那邊也好賣,你販魚時捎帶些過去就賣了,也不空趟跑,多好!”爺倆個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臨走時表叔說:“你要估摸準(zhǔn)了,到春上跟我吱一聲,我好給你買瓜種,等瓜秧長成了,我去教你伺候它?!?/p>
到了來年一開春,黑孩早早地把選好的一塊自留地撒上土肥、豆粕餅做底肥,深耕細(xì)耙了好幾遍。清明一過,就請了表叔來長著眼下了種。等到瓜秧尺把長,表叔又教黑孩怎么給瓜秧掐尖、打叉、團(tuán)泥團(tuán)壓瓜秧、第幾個葉后能留瓜什么的。等到芒種過后表叔再來的時候,看到的已是滿地翠綠滋生的瓜秧苗,西瓜也都長成了形,十天半月的就能成熟了。表叔直夸黑孩是種瓜的好把式,比他伺候的還要好。表叔哪里知道,黑孩早早晚晚地蹲在地里搗鼓著。立夏前,老天爺老是不落雨,瓜又正拖秧坐紐兒,眼看葉片打了蔫,黑孩五經(jīng)半夜地就起床,挑著副水桶來回地跑,雙肩又都出了血,腳底板也擠出了大血胞,總算沒枯一棵苗。那幾天,黑孩晚黑一上床,渾身就象散了架似的,真是累苦了。
四
夏至不到,地里的西瓜緊趕著見熟了。黑孩每天都要去賣瓜,自行車也就能馱二十來個瓜,回來再捎帶著販些魚。這樣來回見錢兒,不空趟,自然就更累了。這還不算,城里不讓亂擺攤賣西瓜,城郊的村民也很賊,這些黑孩也都吃過虧。有一次,在路上車子爆胎,黑孩硬生生地推了五、六里地,才找到修車的,內(nèi)胎早已趕壞了,只好換了個新車胎。還有一次,在城郊村里經(jīng)過時,半大不大的幾個壞小子,一人抱了一個大西瓜就跑了,等黑孩插好車子追了一段后,車子上的又被抱走了倆三個。在城里賣瓜時,常常被城管追得到處跑,還有回被收走了稈子稱。更有買瓜的,瓜打了簽后咬了口說不甜,白白一個好瓜敗壞了。黑孩有時也煩惱,苦點累點他不怕,這份氣卻是沒法受。
有一個下雨天,黑孩還有五、六個西瓜沒賣完,他正在路邊的泡桐樹下避雨時,有個女子急急慌慌地跑過來。這女子,和黑孩年齡相仿佛,身高該有一米七,瓜子臉,高鼻梁,大眼睛,目光略顯呆滯,身板骨瘦如柴。她的頭發(fā)很凌亂,大熱天的還穿著件破毛衣,腳上自做的布鞋也露出了腳趾頭,懷里抱著個布包袱。女子長得還耐看,只是呆呆地對著黑孩的車筐看。黑孩想:“買西瓜?傻子?”忽而又想到,“一定是想吃西瓜沒錢買!”于是,黑孩從筐里挑了個西瓜,墊上塑料布,打開來,招呼女子過來吃。女子一會看黑孩,一會看打開了的紅艷艷的瓜牙兒,舔著嘴唇,終于走了來,一手還抱著破包袱,一手就拿起西瓜狼吞虎咽地啃起來。黑孩卷了顆卷,不緊不慢地抽著,他想:“她是餓了,渴了,也許天還沒有吃飯吧?”不一會兒,女子已吃完了七、八斤重的大西瓜,卻不走,對著黑孩甜甜地笑?!八怀竽?”黑孩想,“這是誰家的閨女,還是小媳婦?怎么也不回家呀?”
女子還在對著黑孩笑,天上的雨已停了,漸漸地烏云散去,太陽出來了,又潮熱的。黑孩就把女子吃過的瓜皮收拾了,準(zhǔn)備找地方賣瓜去。女子也幫著把瓜皮往車筐裝,又用手抹干凈塑料布,疊起來,也放到車筐里。女子還不走,黑孩就有些著急了,邊喊著:“晴天啦,你快回家吧!”邊用手給她比劃著,攆她走。女子只是看著黑孩笑,沒辦法,黑孩推著車子顧自走了,回頭望望,女子還跟著,黑孩就插下車子,很無奈的笑了,問女子“你怎么還不走?還想吃西瓜?想要抱回家?”女子搖搖頭,也不說話,“啞巴?”黑孩想,“不像???老是跟著自己算是怎么回事呀?”女子卻比劃著讓黑孩推車子走,黑孩舒了一口氣,想:“這女子,總算要走啦!”于是,黑孩趕緊騎上車子往前蹬,走了里把路,回頭一看,黑孩苦笑了,女子正小跑著趕他呢!黑孩只好又停下車子,等她!女子跟上來,又比劃著讓黑孩走,自己還扶著車后座往前推。
怎么辦呢?黑孩索性插上車子不走了,他蹲在路邊,點了顆煙。女子看著黑孩,不笑了,也不說話,黑孩問:“你沒家啊?怎不回家呢?”女子一會搖頭一會點頭的,黑孩有些搞不懂。抽第二顆煙的時候,黑孩想:“她是賴上自己啦,領(lǐng)回家里當(dāng)媳婦吧!”想到這里,黑孩一怔,“這是老天送給自己的媳婦?”他竟心里甜甜的感覺,不由自主地就笑了。黑孩問女子:“你沒地方去?,你想跟我走?”這次女子竟然毫不含糊地連連點起了頭。黑孩心里暖暖的,又有些心疼這女子,“哎,就讓她跟著吧!說不定真能成了自己的媳婦呢!”
黑孩就吆喝著把剩下的四個西瓜賤賣掉,魚是沒法去買了。黑孩領(lǐng)著女子吃了飯,又買了件夏天穿的涼鞋與褲子、短褂,找了個廁所叫女子去換上。不一會兒,女子出來了,象換了個人似的,很耐看。黑孩拿過女子又臟又破的舊衣服要扔了,女子卻搶過來抱在了懷里,不扔就不扔吧。黑孩找了個垃圾筒,把車筐里的西瓜皮全扔了,又示意女子把包袱和舊衣物放在了車筐里,再次詢問了女子是不是想跟自己走,女子還是連連點頭,黑孩也就下了決心帶她走。
五
天剛朧黑,黑孩領(lǐng)著女子進(jìn)了家,娘燒了盆溫水讓女子全身上下都洗了,重新?lián)Q上新衣服。清清爽爽的,娘喜歡得不得了!聽了黑孩說的前前后后,娘嘆口氣說:“看你這些年吃苦受累的,就是老天爺看你單薄,讓她來陪伴你的吧!”吃晚飯,女子卻不敢坐桌旁,端了碗坐在誼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娘就掉了淚:“這孩子,受過多少罪啊!”娘扯著手把女子按在桌旁坐好了,給她夾菜、盛湯,一頓飯沒吃完,女子已學(xué)會給娘和黑孩夾菜、盛湯了。
不幾天,黑孩已領(lǐng)著女子熟悉了前院、后院,左鄰右舍的,還到幾塊自留地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女子竟是干農(nóng)活的好把式,鋤地又快又干凈,刨地剜地,使镢用锨,樣樣能行。有幾次天熱辣辣的,黑孩想讓她在家里歇歇響,女子卻扛著鋤頭跟著他下了地,“能吃苦呢!”黑孩想,“樣樣都好,也看不出多傻的樣子,只是怎么不會說話呢?
讓黑孩想不到的是,兩個多月后,女子竟慢慢地開口說了話,先是吃飯的時候,搶著給娘盛湯,說:“吃,吃!”,后來又扛起農(nóng)具招呼黑孩說:“干活,鋤地!”黑孩自是高興地不得了,再干活時,就有了說話拉呱的,活就干得更快了,棒子、地瓜、花生,綠油油的一片,很旺勢!
到了這一年的秋天,二弟從部隊上復(fù)員了,黑孩趕緊和弟媳婦的娘家商量結(jié)婚的事。娘偷偷地找黑孩商量,說:“這孩子來咱家也三個多月了,雖說不是多靈光,我看長得還耐看,再說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也勤快,要不你們把婚事了?”黑孩想想也是,就答應(yīng)了。娘又喊了女子來,給她商量結(jié)婚的事,娘問她:“結(jié)婚,生娃娃,愿意嗎?”女子先是不明白似地不說話,不一會兒竟清清楚楚地說愿意。娘就又和二弟估摸著,先給哥把婚事辦了吧!二弟的婚期定的,八月二十六,娘就把黑孩的婚事定在了八月初六上。
一月兩個婚禮,黑孩家就很是熱鬧,左鄰右舍的都來串門子,幫著黑孩娘套被子,大紅的背面,嶄新的棉花,很喜慶。嬸子大娘們跟黑孩娘拉家常,逗黑孩家的說說話,娘很開心。小谷雨跟著媽媽提前兩天就來了,蹦蹦跳跳地,粘著舅舅要糖吃,牽著舅媽的手讓她抱,“妗子、妗子”的,叫得很口甜。黑孩家的也喜歡小谷雨,一會給她拿糖吃,一會給她扎花辮,倒象對母女似的親。新房是最早蓋起的宅院子,三口宅子相比,這處最舊,院子也小些。黑孩做主要最孬的,最好的一處留給二弟住。至于三弟,正在縣城上師專,以后要當(dāng)老師的,分到哪里工作也不準(zhǔn),就留著老宅子以后說。二弟和妹買了花紙、布簾什么的,把婚房布置得很溫馨。
結(jié)婚很熱鬧,也很簡單。按照事先說好的,女子沒娘家,就提前一天住到了鄰村的二姨家,由二姨找了七、八個人算了送嫁的,六點一過,姨讓點了鞭炮,一行人熱熱鬧鬧地相跟著紅花葦席搭蓋了喜篷,兩頭蒙著花布簾的地板車,拉著女子往前趕。送親人都在衣襟上別了紅布條,前邊引路的用皮包裝著青龍貼,見到橋、井、石碾之類地就貼一張。等到了黑孩家門口,送嫁人先點了鞭炮。黑孩家這邊的忙人向送親的人散了“大雞”牌喜煙,又給了新娘身邊抱雞的童子二十元喜錢,一切都妥當(dāng)了,就點了鞭炮,新娘下“轎”進(jìn)了門,來到院子里的香臺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地都完了,小姑子用瓢盛著煙卷、糖塊的,向滿院子看熱鬧的灑了遍,新娘子就入了洞房啦,早席開始,娘家人上座。臨近晌午,黑孩去林地里上完墳回來,又點了鞭炮,黑孩和媳婦并排站在香臺前,向來賀禮喝喜酒的磕頭拜完了,就開席待客。傍黑的時候,親戚該走的都走了,近門嫂子給鋪了床,點了燈,吵喜鬧洞房的也散了,黑孩就抱著女子上了床。
六
結(jié)婚后,黑孩兩口子更勤快了,幾塊地拾掇得規(guī)規(guī)整整的,該鋤的鋤,該耬的耬,不見一棵雜草。二弟媳進(jìn)門后,娘商量著分了家。黑孩把幾塊肥沃、好伺候的地給了二弟兩口子和娘,自己挑了兩塊最孬的。三弟考上師專就遷了戶口抽了地,娘的地就由黑孩兩口子收收種種地伺候著。
黑孩媳婦已能較流利地跟人說話了,很勤快,能吃苦,只是不會操心跟人家吃虧沾光的事,黑孩覺得也挺好,苦點累點,少生氣,過日子還不就是這樣嗎?黑孩很疼這媳婦,覺得她一定吃過不少苦,連娘家親人的都沒有,很可憐,所以就變著法子地疼惜她。每次趕集回來,給娘買些好吃的稀罕物,也都給媳婦一份兒,媳婦也不吃獨食,總是喂著黑孩吃了她才吃。地里的活,黑孩總想早起會自己多干點,但往往是還沒到地邊,媳婦就在后面跟了來。媳婦很知道疼黑孩,衣服三、兩天地就攆著黑孩給他洗,做飯洗碗,喂豬喂養(yǎng)的,一點也不讓黑孩去累手,黑孩販魚趕集回來再上地,地里的活兒早就被媳婦干完了。
媳婦的手還很靈巧,針線活兒樣樣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不但黑孩的鞋子、鞋墊的不用買,娘和二弟、妹家兩口子的也是不知道就做好送去了,往往穿上正合適,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尺寸。她還知道三弟和小谷雨愛臭美,有空趕集時黑孩讓她挑衣服,她不給自己挑件兒,三弟和小谷雨的她卻總是緊著好的買,也不心疼自家的錢。蒸個菜包子或燉了好吃的菜總想著先給娘送過去,回來自己才開吃。大多事黑孩不知道,只是人人都夸媳婦好,黑孩才知道媳婦做了那么多。更沒想到,媳婦雖然不操心,倒是讓他省了不少心。
妹家的谷雨更喜歡大妗子,有幾次來了就不愿意走,不粘姥姥,卻扯著妗子的手跟進(jìn)跟出的。下地時黑孩媳婦給小谷雨捉螞蚱,拾鳥蛋,采野花,別花辮。在家時給她烙菜餅,炸小魚。還會教谷雨玩跳繩,翻格子。小谷雨常?!翱?、咯、咯”地笑不停,黑孩媳婦也在一旁拍手笑,看這一大一小的高興勁,旁邊的人也會很開心。
雖說早就分了家,黑孩媳婦卻弄不清弟家、自家似的瞎忙活。二弟當(dāng)兵慣了,有時自己套被子,洗衣服,黑孩媳婦見了二話不說搶過活自己干起來,還拉著弟媳說:“女人活,女人干!”弟媳婦后來也就不好意思讓男人做針線洗衣服了。農(nóng)忙時,黑孩媳婦常常先放下自己地里的活,卻拉著黑孩到弟家敲門去幫忙。妯娌兩個很要好,弟媳婦有事沒事地就來找嫂子,做做針線,拉拉呱,黑孩媳婦也是一天幾趟地往弟家跑,送把青菜,送幾個包子或烙餅。往往是送出去的倒比自己吃的多,她不怕身體累,也不心疼自家的東西送了人。
第二年入冬的時候,妯娌倆先后生了娃。先是嫂子生了個女孩兒,不幾天弟弟家又添了個男孩子。黑孩媳婦沒過幾天就下了床,洗衣做飯奶孩子,干得很歡實。孩子一天天長大,黑孩媳婦給女兒做衣服或者買衣服,每次都是兩件兒,一件男孩的,一件女孩的。時間長了,弟就找哥商量說:“看她姊妹倆沒分家似的來回跑,要不咱再合著過?”找妯娌倆和娘一合計,也都說還是合起來好。黑孩媳婦說:“一家人,多好!”兩個孩子就連蹦帶跳地拍手說:“一家人好,一家人好!”然后就手牽手地跑上街,開開心心地玩去了。
黑孩看了看弟,憨憨地笑了。
(山東濟(jì)寧 桔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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