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了一點活力---盲人摸象談武漢
我拿著優(yōu)惠券,按圖索驥找到這家藏在小街里的酒店。這家酒店已經(jīng)賓客爆滿,沒有多余的房間供我們下榻。服務(wù)臺工作人員告訴我,旅客大多是沖著優(yōu)惠而來,平時可沒有這么多人,等幾天優(yōu)惠高潮過去,客房要空一大半。我看了寬敞亮堂的大廳一眼,心想這種高檔賓館全以各類會議養(yǎng)活,沒有公款消費,生存都很困難。怪不得江城的優(yōu)惠廣告飄到羊城機場,以快過武廣高鐵的速度,搶奪境外的客源。相比較,廣州的賓館日子好過多了,國際性會議和山南海北游人總是把房間塞得滿滿的。武漢雖是九省通衢,但開放性遠(yuǎn)遠(yuǎn)不如南海之濱。我預(yù)約了兩日后的房間,就走出大門,在雪松路附近另找了一家旅館,比較低廉,適合于工薪階層住。這家旅館藏得更深,巷口垃圾桶幾乎堵住進出的道路。老板是一對天門夫妻,經(jīng)常唉聲嘆氣。雨水和暮色鎖住了天光,只有我和老婆兩個住客,一二十個緊閉的房門,關(guān)著他們道不出的凄惶。
老板對這一片地方很熟悉。聽說我們還沒有吃飯,如數(shù)家珍介紹道:樓下就是美食街。談名氣不及戶部巷和吉慶街,前幾年因小龍蝦和燒烤積攢下口碑,成為大眾宵夜的可選之地。你想吃鴉片魚頭去九斗半餐館,想吃蝦去紅亮蒸蝦館,想吃牛肉去綠色小金牛美食城......
我打斷他的話,說我跑了一整天,就想吃一餐熱乎乎的家常飯菜。老板不以為意,接著說,那更多,一條街都是。
下樓,街燈亮了,細(xì)雨中的街道朦朧如夢。沿著雪松路美食街徘徊了一個來回,不見如老板所說的那種盛況:夜幕降臨,雪松路逐漸熱鬧起來,食客絡(luò)繹不絕,每扇門窗飄出獨特的烹調(diào)味道,在夜空下混合成誘人的食品香氣,激發(fā)出人們的食欲。我只看見街道兩側(cè)停滿臨街居民的車輛,行人稀稀落落,一個個大小餐館門可羅雀,雪亮的燈光照著空蕩蕩的桌椅。閃爍的燈箱門楣倒是琳瑯滿目,什么小路易生煎館,什么成都冒菜串串,什么蒸香雞麻辣鴨,什么傻二蘑菇包……滿眼美食,店主們掃向街面的目光卻是饑餓的,恨不得把行人全部呑進店里??上腥吮溶囕v更少,這種行走的、停放的鋼鐵動物只喝汽油不吃飯。
在一家面食館門口,我稍稍駐足等落在后面的老婆,店主趕忙出來了,萬分熱情拉我們進去,一口孝感口音,說吃吃我們正宗的熱干面。我看了標(biāo)價,熱干面五元,普通湯面四元。不由感嘆,物價并不是與工資收入成正比,而是與發(fā)展程度成正比。物美價廉雖然人人都喜歡,但從經(jīng)濟學(xué)的角度看去,似乎與欠發(fā)達(dá)畫上等號。荊州一碗湯面三元,武漢四元,廣州就要十元。
回到旅館,我開玩笑地說,這是美食一條街?好像有點名不副實。(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板略顯尷尬,摸摸鼻子說,幾年前這條街上人擠人,到小館子里找個座位都要排隊?,F(xiàn)在,比以前是差這么一點點。做工的人少了,做吃的人多了,武漢三鎮(zhèn)到處都是館子,哪里都可以吃到美食,誰愿意坐車專門來到美食街?附近的居民嘗鮮也嘗夠了,日常生活還是要用家里的鍋盆碗灶盛起來。
哦,是這樣。我笑笑進房休息,沒有跟老板繼續(xù)聊下去。躺在床上,腦海仍然裝著夜市的冷清,一生在底層漂泊,對同命運人的關(guān)注已經(jīng)融入血脈,剔也剔不掉,總愛吃咸蘿卜操淡心。我想,城市人習(xí)慣于在外面過早。夜市慘淡經(jīng)營,早市生意興隆或可彌補。附近的居民不會天天宵夜,但肯定天天要吃早餐。
第二天過早,仍然不見眾多餐館川流不息的人群。懷著滿心的遺憾,在老地方吃了一碗面,我倆搭車去了東湖。
武漢經(jīng)常來,都是路過,往往沒出站就轉(zhuǎn)車走了。這次和老婆一起,想多看看各處美景和城市變化。我以為武漢和廣州一樣,跨區(qū)的公交車會非常擁擠,誰知經(jīng)驗又一次誤導(dǎo)人。或許是武漢太熱情待人了,601路公交車幾乎成為我倆的專車。在新華路取水樓站上車,未開多遠(yuǎn),人已差不多下空。剛過長江二橋,最后一個同行人也走了,我以為到了終點,忙問司機。司機說你別急,還有三站。于是,這輛寬敞的公交車,載著我們夫妻,一路飛奔到梨園廣場。下午回程車上更空。東湖只上了幾個外地游客,沿途極少有人上下。我感到詫異,601從漫長的漢口鬧市區(qū)到武昌東湖風(fēng)景區(qū),應(yīng)該是條繁忙的黃金線路,人到哪里去了?司機比較健談,他告訴我,除了周末,這條線路都很悠閑。
司機的話讓我心頭一緊,突然冒出了一個詞,可以當(dāng)為我對這個城市的第一印象:
蕭條。
這種蕭條不在外表,而是出現(xiàn)在骨子里。表面看來,這個城市具有無限的潛力和無窮的魅力,僅就今年而言,膨脹的城市要容納更多的人口和車輛,長達(dá)143公里的四環(huán)線已經(jīng)破土開工。另有十一條地鐵新線也在建設(shè)中,幾年內(nèi)完工后,將更加方便本地人和外地游客出行。然而,骨子里的蕭條不是數(shù)字可以填補的。從冷落的美食街到空蕩蕩的公交車可以得知,這個城市缺乏最顯示活力的一個特征:人員的流通性。
也許不該和廣州比較,但不比較看不出區(qū)別。兩地都是特大型城市,據(jù)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資料。武漢常住人口978萬,其中戶籍人口768萬;廣州常住人口1270萬,多了近300萬,其中戶籍人口583萬,少了近200萬。這一多一少,正好反映出兩地的差異。廣州移民多,市中心租房貴,很多人在其他區(qū)租房,上班要跨區(qū),有的要跨幾個區(qū),致使地鐵和公交特別擁擠。武漢移民少,大多數(shù)人是老住戶,有能力就近就業(yè)。一個區(qū)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發(fā)生,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不用離開家門。戶口守護著隱秘的洞口,四面山巒隔離出風(fēng)光無限的桃花源。
當(dāng)然,戶口是相對的,有戶口的也可能是移民,沒戶口的說不定以后也會有戶口。這種帶有歧視性質(zhì)的戶籍制度這里不探討,只作為兩地比較的一種方便手段。毋庸諱言,移民也是有層次的,有底層打工仔,也有高層精英。底層基數(shù)越大,金字塔才壘得越高。所以,移民多的城市發(fā)展?jié)摿Τ^移民少的老城市,活力在流動中產(chǎn)生,這為許多新興城市所證明。自然,武漢也在流動,從凹陷的中部艱難跋涉,慢慢靠近全國城市第一梯隊。在解放大道延綿不絕的車流中,在市政府宏偉壯觀的規(guī)劃里,我看見了一個日新月異的武漢,讓全亞洲都投來羨慕的眼神。
只是,我看到了,卻沒有感覺到。感覺應(yīng)該先于觸覺,可是在這個家鄉(xiāng)的首府里,我的感覺被泡在入夏以來不停下的雨水中,只能感覺到靠近鼻尖的事物。我回到投宿的那家個體旅館,老板難得地開心笑了。比我先一步進門的一個小伙子,高喊住店,讓老板再一次感到生活還有奔頭。這是一個回頭客,代表他還有生意可做。小伙子要了最便宜的一個單間,70元,死磨活磨還到60元。老板掛上了苦瓜臉,哀求道,你還讓不讓我活了?
小伙子笑起來,你不讓價,你一分錢也賺不到了。
我擠在中間和稀泥,揚起手里的食品袋說,別爭了,樓下在賣黃金手撕面包,松軟香甜。我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買到兩個,恐怕這是美食街唯一一家需要排隊的店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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