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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和孤獨(dú)

2016-06-25 22:38 作者:方云  | 9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三很受人尊敬,原因是他會主事。俗話說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朱雪三走南闖北,見識增長了不少。他思維縝密,顧全大局,婚喪嫁娶,經(jīng)他借箸代籌,不灑湯,不漏水,穩(wěn)穩(wěn)妥妥,保管主家客家都滿意,任誰也挑不出歪理。

街上有人家里鬧矛盾,需要中間人調(diào)停,朱雪三義不容辭充當(dāng)調(diào)停人,不偏不倚,合理公道,頗有法庭上法官的味道。因此,朱雪三在人眼里很有威望。有一次莊里有兩兄弟分家,利益難均,哥哥嫌老的偏了弟弟,弟弟覺得老的向了哥哥,誰也不服誰,臉紅脖子粗,拿起磚頭和搟面杖就干了起來,打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這事怎么解決呢?到了晚上,朱雪三默默走到老大家,一推門,一家人正在吃飯,把雪三讓到床前坐下,點(diǎn)一支煙,說些平日閑話,之后慢慢切入正題:“都說親兄弟明算賬,一家人分家哪兒能分得干干凈凈?分干凈徹底了還是不是一家人了?打斷骨頭連著筋,一旦有什么事還不是指望自己的親兄弟,別人家你能靠得上誰?咱們一輩子都是靠田生活,多一分少一分差不到哪兒去,現(xiàn)在你們兄弟分老人的地,以前沒有的時候不照樣過?少要一分地就缺吃少穿啦?多那一分地也坐不上龍椅,值不得仨瓜倆棗,就恁想不開。你們兄弟這樣鬧,路人不痛不癢,難受的還不是你家大人?路人看你笑話,戳你脊梁骨,你不丟人哪!”老大靜靜聽著,心里的氣自然消釋很多。離了老大家,再去老二家,同樣一番話說得老二服服帖帖。過不到三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兄弟兩個和和氣氣,不再記仇。

朱雪三有一樁本事,能急人所急。這兒主產(chǎn)糧食是小麥,天一到,熱風(fēng)吹幾天,小麥金燦燦,熟了,每年這個時候沒有收割機(jī)。糧食熟了,進(jìn)不了倉,是莊里人最焦心的事,若是晴天,晚些時日還好,最怕的是刮大風(fēng)或下冰雹,生產(chǎn)就會大大折扣。正是人們大眼瞪小眼,無可奈何之際,朱雪三從外面弄來兩輛收割機(jī),看見朱雪三從車上下來的身影,人們懸著的心就有了著落。拿了口袋、掃帚和鐮刀下地等著收割。不到一天時間,小麥全部收割完畢,進(jìn)了糧倉。按照慣例,朱雪三會得到點(diǎn)報酬,收割機(jī)主人會把收割他家小麥的錢如數(shù)奉還。

麥子進(jìn)了倉,存著,不賣,等著糧價上漲。到急需用錢的時候才賣。賣之前會告知朱雪三。有人來莊里糴糧食,他們不知道誰家有糧食,更不知道誰家糶糧食,需要一個經(jīng)紀(jì)人。找誰呢?朱雪三。他是莊里唯一的經(jīng)紀(jì)人。誰家存著多少糧食,朱雪三心里有一本明賬。雪三領(lǐng)著買主到家,先看糧食,買主從糧倉里抓一把估摸估摸成色,接著談價格。這時,雪三站在賣主一方,往上抬價(價盡量抬得很高),買主覺得價錢抬得高,劃不來,雪三又站在買主一方,往下壓價。壓價只是意思意思,稍微挪動寸絲半粟,為的是讓買主心里平衡。價錢當(dāng)場談不攏,走人,不賣,等下家;若當(dāng)場說準(zhǔn)了,直接過稱,裝糧上車。待糧食裝滿車,臨走時買主抽出十塊錢對朱雪三說:

“三哥,辛苦一趟,買包煙?!?/p>

“好,好,得罪?!敝煅┤皇纸舆^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買主開著車走了,朱雪三也心滿意足地走了。

朱雪三好酒及肉。他吃肉專挑肥的,半碗肥肉一盞茶的工夫就給消滅了。肉吃得多就沒理由不胖,因此朱雪三很胖。朱雪三是個酒仙,他吃飯可以沒有菜,但不能沒有酒,吃饅頭就酒,這是什么道理,沒人說得清,但他吃得津津有味。他對席面上不喝酒的主兒看不起。酒喝得多了就會辨酒,是“青州從事”還是“平原督郵”,一口就能辨得出。多年來他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早晨起來,先倒一杯酒“開胃”。有時有事到別人家,進(jìn)門就問有酒沒有,看到酒先喝兩杯,然后再說事。他對酒簡直到了病酒的程度。家人都勸他,喝那么多酒不是養(yǎng)生之道,他也明白,當(dāng)面保證少喝,及見到酒,以前的話就變得虛無縹緲,摶之不得了。他喝了酒很老實(shí),不撒酒瘋,不鬧事,倒頭就睡,一覺醒來,該干嘛干嘛。

他每天起得很早,天剛蒙蒙亮就起來了。喝了開胃酒,出門徑直穿過馬路,踏著田間小路散步。一來鍛煉身體,醫(yī)生說他腦血栓,飲食清淡為主,人又胖,平時得多鍛煉鍛煉;二來看看莊稼,他喜歡看莊稼,也喜歡聞莊稼的味道。他說莊稼有香味,不是女人身上的香味,也不是牡丹花散發(fā)的香味,只有人在饑餓的時候才聞得到的香味。他一輩子跟莊稼打交道,田地是他的戰(zhàn)場,他的用武之地,他是田里的英雄。看著綠油油的莊稼他心情是恬適的。一邊散步一邊摩挲著莊稼葉子,颯颯作響,葉子上的露水就滴了下來打濕他的鞋面。從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返回家里,飯已經(jīng)端上桌,他的胃口很好。

近來朱雪三遇到一件煩心事,他的兒子朱晶由舅媽執(zhí)柯作伐娶了舅媽家表哥的女兒。娶過來兩年多全家人還像新媳婦一樣對待,日子本來過得和和睦睦。不想朱晶在外面跑業(yè)務(wù)有了人,回家告訴雪三要離婚。朱雪三聽到這話氣得三天沒吃飯,把飯桌都給掀翻了,放下一句話:“你要是敢離婚,看我不把你腿打斷了。”朱雪三明白這婚不能離,一旦離婚,親戚不但處不成,親人勢必變仇人。朱晶再沒回過幾家,媳婦整天關(guān)在房間以淚洗面,沒多久就回了娘家。朱晶的大舅子喝醉酒找到朱晶的單位,跟他打了一架,把朱晶的左腳后跟打殘了,朱晶不想回家也得回家。傷口也是借口,這樣就給離婚添了一把柴,婚離得便更有理由。看來受傷有時也不失為一種補(bǔ)償。朱雪三里躺在床上像上岸的魚翻來覆去,一聲聲嘆氣,老妻既像詢問又像嘲諷似地說:“人家的事你倒能辦,輪到自己兒子的事你怎么就沒主意?”朱雪三說:“就是自己的事才不好辦,輕不得重不得,你沒聽過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這小子這回是王八吃秤砣。”一陣沉默,朱雪三在這間隙里仿佛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接著說:“不行的話就離吧,不是一家人就是進(jìn)了一家門也是散?!边@話一經(jīng)出口,立刻輕松了很多,也是無可奈何的輕松。有時候以最大的勇氣去面對最壞的打算,反而會生出好的希冀心來。朱雪三知道這是百害無一益的事,傷人傷己的,但在說這話之前他就想好了,該來的遲早要來,該怎樣就怎樣吧!

離婚鬧騰了半年多,終于還是離了。這件事得罪了舅媽,再也不上朱家。朱雪三為這事好像也受到了打擊,兩鬢的頭發(fā)白了很多,人也葳蕤了很多。一次,雪三去吃滿月酒,席上的酒幾乎都給他包攬了,同席的人都知道他大酒量,也沒在意。突然之間,杯子從他手中脫落,身子向后一栽,不省人事。幸虧送醫(yī)院搶救及時,命保住了,只是一條胳膊一條腿不再聽使喚,他癱瘓了。一個月后,雪三出院了,老妻悉心照顧他,腿腳稍微恢復(fù)了點(diǎn)知覺,可以稍微活動活動,但明顯力氣不足。

他是個閑不住的人,自從能下地,他還是原來的習(xí)慣,天一亮就起來了,照著原路散步,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少了一個環(huán)節(jié),他不再喝開胃酒。因?yàn)橥饶_不利索,走得很慢,太陽出來了,他還沒走到家,他似乎很孤獨(dú),陽光把他的影子投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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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和孤獨(dú)的評論 (共 9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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