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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問

2016-06-08 17:30 作者:水心玉玲瓏  | 5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出生的地方,是在一個靠近西苕溪的小村莊。在那里,我度過了童年、青年和未出嫁時的少女時光。那時住的極偏僻,老屋后走幾步就是西苕溪。每一個里閉著眼枕著溪水潺潺入。每一個清晨掬一把苕溪水提神醒腦,洗去一臉的困意。

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是一個偏內向的女人,沉默寡言。當同齡的小伙伴們在清澈見底的西苕溪摸魚捉蝦時,我喜歡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河灘上看兩岸綠柳成蔭,連綿起伏的群山,白云朵朵臥于樹梢;看又寬又長的西苕溪環(huán)繞著大片肥美的綠草茵,綠意叢中隱隱一點郝石色,那是鄰居家的牛在吃著草。風吹草低,動中有靜,隔著幾十年的光陰往回看,這多像是一副閑趣村野圖呀!

那時的光陰似乎多的只能用來虛度。日朦朧的周末,撇了弟弟,早早做完母親留下的家務,趁了山野空氣清新,涉水去看花開。三四月的晨光,露水深重,略帶了寒意,西苕溪霧蒙蒙的一片,趟過一行行打滑的青苔,冰涼的水意隔了靴直往腿骨子里滲。山腳下一叢叢云錦杜鵑火一樣妖饒:梨花、杏花、桃花一樹一樹盛開,潮濕的空氣里裹著淡淡清香。我從沒有忘記過那個清晨,此后每每與人說起霧里看花,都會想起“孤山遠影美如畫”,只后悔沒帶了畫筆,一筆濃里一筆淡里細細勾勒出她的曼妙??偦问幹涟聿呕貋?,看夕陽不打招呼便灑落一大把,像掰碎了的金子,倒映在粼粼苕溪水面上。拎鞋,提了長長的裙,光腳走在淺灰色粗爍的沙粒上,指縫間的沙泥膈應的腳底生疼。時漲時退的苕溪水,一浪又一浪調皮的輕吻著敏感的指腹,沒過腳背,沒過腳踝,發(fā)紅的腳底被溫柔的相待著;岸邊及膝的野草瘋長著,點點野花相綴其間。這篤定的小確幸,再想起,也只覺得眉目如畫。

水落而石出,媽媽會帶著我們踩了淺灘處的大石頭去西苕溪對面的千葉玩。舅舅就住在那里。每年天他都會鑿冰捕魚。也常會看見一些開了外地車的人帶了厚帽子、厚手套、支一伸縮椅在冰層上釣魚。也有在淺灘處坐了吱呀作響的竹筏垂釣的老人。這大概就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了吧!冬日暖陽下的西苕溪沒有一絲風,好似一面大湖,暗藍,寂靜如鏡。

每一個夢里,西苕溪清流而過,點點滴滴潤澤著我們貧瘠的心田,像是母親靜默的注視著貪玩的孩子,一臉慈?;蛟S那時起我便對遠方生了好奇之心,渴望著有一天溯源而上,去探尋那些溫馨的東西隨著生活的潮漲潮落被遺忘去了何處? 長大后面對著如流光陰,不由得存了敬畏之心,每每想起素年錦時,一顆清朗的心也學會了將深愛珍藏,不會再輕易的與人提起過往,從來也不曾忘記。當看到孩子們在擁擠的體育場放風箏,我想起了你;看到同學們開著船尋找一條可以游泳的河,我想起了你;看到朋友在60多天里驅車2000多公里只為尋找與你息息相關的人,我想起了你。親愛的西苕溪,你,是否一如當初?

前幾天母親的手骨折,回去看望她時忍不住去看了一眼魂牽夢繞的你。暮色溶金,換上了最美麗的裙子,帶上大寬邊的水藍色帽子,就像赴一場約會一樣,懷著浪漫的心情去見你。越靠近你,心里越不安,我竟聽到了刺耳的機器隆隆作響聲。穿著高跟鞋,跑的好快,想去看看你,怎么會有機器的聲音?再轉一個彎兒,我就能見到你,心跳加快,慌亂,不敢再跑了,步子慢了下來,轟隆隆的聲音仿若就在耳邊,沉沉的卻壓在了心頭。我怕,我怕看見面目全非的你。(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沿著坑坑洼洼的黃泥路依舊走著,遍布的水坑、尖銳石子,腳步不再輕快。終于見到你,摘下帽子和眼鏡,我就在你的視線里,怎么再見時你已不再是你,敗落的景象讓人禁不住淚如雨下。

兩岸不見了十里楊柳樹;原本清澈見底的溪水變的渾濁泛黃了;河床上雜草叢生,毫無半點生機;河面窄短,當初的玲瓏曲線竟被切割成一段段的碎石路;原本可以躺在藍天白云下筑夢的綠草地呢,怎么到處都是石頭?原本沒有高壓電線桿的,如今多了廠房,抬眼望去,夕陽下的天空多像一張蜘蛛網呀,那一根根的黑色線路盤根錯節(jié)著。一直往前走,淚水順著臉頰無聲的滑落,我就像踩著你的身體在往前走......

遠遠的,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轉過身去,沒有看到什么人,不想再走了,環(huán)顧四周沒有一處可以坐的地方。取出包里的報紙鋪在碎石路上,西苕溪冷冷清清的,不會有人出現(xiàn),也不會有人看見坐在地上流淚的我。

剛坐下一會兒,手機響了,是舅舅的來電。他扯著嗓門大喊著:“我叫你那么多遍,沒有聽見嗎?傻乎乎的一個人坐在地上,干什么呢?”我弱弱的說:“舅舅,我沒有聽見”。“左邊廠房,我在2樓,你過來吧!”收了報紙,向廠房走去。廠房邊上有好多的大型機器,有幾個年輕男人穿著土黃色的工裝,見我走來就沖著我笑,我有些不好意思,臉發(fā)燙,該不是臉上掛著淚痕吧?摸了臉又吸鼻子,用力掐著手心,暗自懊惱了幾秒鐘,便走過去和他們閑聊,他們告訴我這里的機器都叫什么名字有些什么用處,比如碎石機是用來粉碎大塊石頭的、開采機是用來挖掘河床細沙的,還有一些機器的名字太過拗口,聽過也就忘了。聊了一會兒后,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衣服是軍綠色的,只是都染滿了黃色的機油。閑聊時,有個男人一直把手背在身后,若不是他的工友遞給他一支煙,我想我是不會見到那雙手的:膚色兩極分化,指關節(jié)粗糙腫大,指甲外翻,五根手指都是油膩膩的黑黃色,指甲縫里都是黑色的泥垢。趁著他點煙的間隙,匆匆去見舅舅。

舅舅正在打電話,還是扯著那樣的大嗓門,總感覺他再大聲一點兒,門都會晃動了。他斜歪著頭,用肩膀夾著手機,泡了茶又洗蘋果,指著凳子示意我坐,說著電話就出門去了。站在二樓的窗口定定的看著遠方,那荒蕪著,滿眼石頭山的,真是我記憶中溫暖的西苕溪?那些徜徉在西苕溪逐水流的過去與現(xiàn)今的慘不忍睹一幕幕在眼前回放、重疊,耳邊回響著當初躺著筑過夢的河畔大石頭一塊一塊被碾壓、粉碎的聲音。

舅舅的大嗓門突兀的在背后響起,驚到了我,思緒也由此被打斷了。他倚著墻說:“我都大半年沒有見到你了,晚上去家里吃飯吧?讓你舅媽做糖醋排骨吃,好不好呀?”斜陽余暉從窗臺間傾灑進來,茶溫、落地的陰影,對面的他還是那樣瘦,干紅的臉,眼角眉梢刻劃著細密的皺紋,兩鬢的頭發(fā)已全白,發(fā)現(xiàn)我在看他時,不自覺的咳了幾聲。我笑著說:“舅舅,媽媽做好了飯,在等我回家。以后再去吃舅媽的糖醋排骨吧。”他又問:“媽媽的手,好些了嗎?”“沒事了,石膏已拆除,注意休息就行。舅舅,西苕溪怎么變這樣了?”舅舅說:“你知道林斌嗎?前段時間聽人說開采石頭賣黃沙能賺大錢,他就集資開采了這西苕溪?!薄澳阍趺磿谶@里工作?”“唉,我老了,不中用了,在這里混口飯吃吧!”說話間,媽媽打來電話,催我回家。告別了舅舅,走過一段高低不平的碎石路、走過大小不一的泥水坑,青灰天色層層暗了下來,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一股不可名狀的涼意透過記憶刺啦啦的破空而來。

西苕溪是太湖上游的重要支流。發(fā)源于安吉縣永和鄉(xiāng)的獅子山,從西南向東北流入太湖,是湖州市及其沿河居民的主要飲用水源。西苕溪干流和無數(shù)條支流在安吉蜿蜒流淌,流域面積占縣域面積的97%。一直以來喝著源頭水,想著下游人,是我們護水的樸素哲學,我們懂得取舍。水,在無形中積累起了一方文明的實踐。人與水一樣,原本是可以這般單純清澈的。

忽生了悲意,為你,也為我們的村民悲哀,他們失去了惟一的一片凈土。我不知道在每一個炎炎日,孩子們去哪里摸魚捉蝦?那里又是否會允許他們肆意放飛夢的風箏?不知道當初鑿冰釣魚的人去了哪里?更不知道那些吱吱呀呀作響的竹筏漂去了哪里?

記憶里,我還在想念,想念從前的你,綠草茵茵、碧水清清的你。我還想象著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在你的懷抱里,和心上人一起仰面躺在軟軟的青草地上。隔著草葉感受泥土的濕軟、清香,讓他也感受到你的氣息,如我一般愛上你。

親愛的西苕溪,你還會再回到記憶中的樣子嗎?不要讓我再哭泣,不要讓我們的村民無處可尋依,看到如今的你,只覺得眼眶里又溢出了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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