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世上人的本性都是一樣的,但教育和習(xí)慣卻使它們的表現(xiàn)形式不盡相同,因此,我們必須隔著各種外衣對它們加以認(rèn)識。
——切斯特菲爾德
【一】
烏老大死了,突然猝死。死于心梗,這個消息對所有人來說云淡風(fēng)輕,淡到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只是對夏嬋例外。
烏老大死了哭得最傷心的自然是烏老四,烏老大是烏老四是堂哥,殯儀館里烏老四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淚一把,那樣子比死了親爹親娘還悲痛。
烏老大無兒無女,一輩子一個人獨來獨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躺在廉價棺木里的烏老大像一截燃燒過后的枯木,面色灰白,形若枯槁。白色的被單下面若不仔細(xì)看,幾乎看不出來是一個人。烏老四很不情愿地把烏老大送到火化場變成了一堆灰白色粉末。然后又到公司報銷火化費以及烏老大生前補(bǔ)發(fā)的喪葬費等相關(guān)事宜,烏老大一生就這樣交代了。
烏老大算來也是公司的元老了,公司流動人員像割韭菜似的換了一茬又一茬,唯獨烏老大像定海神針?biāo)频囊恢睅h然不動。那間緊挨著公司南門的收發(fā)室就成了烏老大的家,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從外面就可以一覽無余。一張床,床上一卷油黑發(fā)亮的行李卷,床下塞著幾個塑料盆,還有一些碎東西,床的左手邊是一個大鐵架子,架子上整整齊齊碼放著一些紙箱,不知道紙箱里裝些什么,層層疊起直到頂棚,搖搖欲墜。窗前有一張兩屜桌,桌上一個喝水用的塑料杯,一個簡易的常常裝滿煙灰的煙灰缸,還有一個公司用來登記車輛的白皮本,和一支布滿油污的黃色油筆。屋子里經(jīng)常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嗆人味道,隨著時間的增長烏老大的小屋越來越擁擠,一些瓶瓶罐罐,紙盒、鐵皮等一些廢棄物從屋里一直蔓延到公司大門口。
至今夏嬋還能記得烏老大剛來公司情景。那時夏嬋正年輕,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出來,嬌嫩的臉龐像帶水的小荷,清新自然地出現(xiàn)在人力資源的馬清遠(yuǎn)面前時候,瞬間就把他的目光點亮了。就這樣,夏嬋很輕易地做了公司前臺一位接待員,對于這份工作夏嬋不是很滿意,但是剛出校門權(quán)當(dāng)鍛煉吧。除了日常整理文件外偶爾也會陪著付總應(yīng)酬一下場面。
付華君抱著雙臂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烏老大,拉長語調(diào):“哥啊,公司現(xiàn)在只缺一個門衛(wèi),你又沒文化,年紀(jì)也不小了,身子也不是很硬朗。這樣吧,你去收發(fā)室?guī)椭怯浺幌聛硗囕v,值值班?!彪S后一抬手臂指著寬闊的大院說:“順便每天把大院清理一下,也不是很累?!闭f完一只手托著下巴停頓了一下又說:“工資么,每月1800管吃管住咋樣?”烏老大這邊連不迭地點頭:“行、行、行、有份活干就好,總比在村里一點收入都沒有強(qiáng)?!逼綍r烏老大一邊翹著二郎腿一根接一根抽著廉價香煙一邊對著裝卸工亮高嗓門:“付總,那是我表弟,我要不是沒文化,怎么也得給我個經(jīng)理當(dāng)當(dāng)?!毖b卸工里有知情的就哄笑:“表弟、表弟、一表三千里呢。”“咋的,三千里也是親戚,你他媽有么?”烏老大這樣說的時候頭是上揚的,一臉的不屑。于是那個裝卸工用鼻子哼一聲轉(zhuǎn)身走掉。就這樣烏老大憑借繞了八竿子的這么一點關(guān)系,在公司安頓下來,一晃十年過去了,夏嬋一天天看著烏老大越來越佝僂,臉越發(fā)消瘦了,眼睛深深陷下去,滿是褶皺的下頜和嘴巴類似人猿的突起。付總那輛寶馬車從停車場緩緩開過來時候,他會以極快速度按動手里遙控器,一臉獻(xiàn)媚恭敬樣子站在大門口,對著車?yán)锏母度A君和夏嬋點頭哈腰行注目禮。
車子剛拐出公司門口,他用干枯的手指著車尾撇著嘴:“看看,現(xiàn)在女娃別的不會,勾引男人不用教就會?!闭f罷狠狠地“呸呸”吐兩口濃痰方泄恨般地罵道:“小妖精。”
【二】
烏老四蹲在墻角的旮旯里不停地吸煙,廉價的香煙逆著風(fēng)嗆回嗓子里,不由猛烈咳嗽起來??人缘眠B眼淚都出來了,他用手背揩了一下眼睛,在模糊的淚光中仿佛看到烏老大把手里一疊錢數(shù)出四五張剩下的一股腦塞到他懷里:“這月工資拿回去補(bǔ)貼家用?!睘趵纤募僖饪蜌獾赝凭芰藥紫拢佬廊谎b進(jìn)上衣兜里。
公司張姐揶揄烏老大:“你自己不留點錢給養(yǎng)老,倒是全給了你堂弟,將來等你動不了了怎么辦?”
烏老大一擺手輕松道:“到時候就喝點藥一死就好了,老四這邊兩個孩子生活不說,買房還貸著款,日子難著呢,我能幫多少就算多少。”
沒想到一語成讖,烏老大真的死了。警察來偵察過屬于自然死亡,沒有他殺嫌疑,但是烏老大好好的怎么會突然死去呢?烏老四怎么都想不明白,只是烏老大這一死自己一年不由就少了一萬多收入,這個損失對他來說太大了,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最好烏老大是被人謀害而死,這樣不但可以替死者討回公道,其他善后索賠的事情也就順其自然歸到自己名下了,因為不管怎么說自己都算是烏老大最親近的人。
想到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踅回身對著屋內(nèi)喊道:“小胖他媽,大哥那根拐杖呢?”
【三】
烏老大死了,真的死了,雖然在夏嬋心里早已詛咒了他幾千幾百次,現(xiàn)在卻真的死了,夏嬋回想起矮小精廋的烏老大的眼神時,感覺脊背涼涼的,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呢?面上是卑微的笑,阿諛的笑,但是在那笑容后面夏嬋總覺得隱藏著一種什么東西,就像螞蟥死死盯在身上拽都拽不下來。
是夜,外面起了風(fēng),風(fēng)很大帶著忽忽的聲音,月光把斑駁的樹影投到窗戶上,樹枝凌亂地拍打得窗欞啪啪作響,猶如有人在敲擊窗戶,對面的林嬌睡得正酣,一張淺黃色毛毯把她嬌小的身軀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烏老大那張臉此刻又在夏嬋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慢慢變得陰森、恐怖,夏嬋一個激靈用被子把頭蒙住。一陣悅耳的鈴聲突然劃破這個寂靜的夜……聲音是來自夏嬋床頭柜,夏嬋抖索著用手摸索到手機(jī)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焦急的男中音:“夏嬋,你在哪呢?我都等半天了,電影都快散場了。
夏嬋心里“呀”了一下,才想起白天清遠(yuǎn)和她說好了晚上去看連場電影,想到這里她連忙回道:“你在哪呢?我有點事耽誤了?!?/p>
清遠(yuǎn)焦急說道:“老地方,文化路廣場北門。”
聽著窗外嗚咽的風(fēng)聲夏嬋不由打了個冷顫握著電話半天沒吱聲。清遠(yuǎn)還在那邊不停兀自喊著:“夏嬋,夏嬋!”
夏嬋失神地盯著窗外猶豫了許久:“我今夜有事不去了?!苯又挥煞终f掛了電話。身子一滑直接鉆進(jìn)被子里,從頭到腳捂了個密不透風(fēng)。
清遠(yuǎn)從第一天見到夏嬋起他就喜歡上這個明眸如水的女孩,接下來被她的清麗外表和冰雪聰明所吸引。只是夏嬋對清遠(yuǎn)關(guān)系總是不冷不熱,不遠(yuǎn)不近,急了他問夏嬋到底怎么想的?夏嬋幽幽嘆口氣:“你若真心愛我就等我十年,十年后我便嫁給你?!鼻暹h(yuǎn)問:“為什么是十年?”夏嬋漆黑的眸子望著夜空再不肯回答,兩行清淚沿著她美麗的臉龐像一顆顆珍珠一直滾進(jìn)了清遠(yuǎn)心里,令清遠(yuǎn)心痛。清遠(yuǎn)便不再追問,默默日復(fù)一日守著這樣一份無聲承諾,他要等到春暖花開,他要等到??菔癄€,誰說世上只有:癡心女子負(fù)心漢,男子一樣可以情重如山。彈指十年光陰就這樣在蹉跎中閃過,眼看著自己年紀(jì)一點點增加,父母對自己從焦灼漸漸地到麻木,清遠(yuǎn)還是一直守在夏嬋身邊,只要夏嬋在他就在,夏嬋的喜怒哀樂已經(jīng)融入到他的生命里,成了刻在心上的一枚刺青,拔不掉也磨不滅。他愿意耗盡一生來等這朵刺青開出絕美、芳香的花朵。雖然他始終琢磨不透夏嬋到底在等什么?
時間久了會有關(guān)于夏嬋和付華君的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來。清遠(yuǎn)是不信的,付華君比夏嬋大近二十歲不說,眾所周知付華君是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夏嬋那樣聰慧的女孩斷不會那樣作賤自己的,他也曾跟著他們?nèi)?yīng)付過幾次場面,付華君對夏嬋就像長輩一樣溫和,夏嬋眼神干凈清澈,付總舉止大方得當(dāng),并不像外邊傳言那樣不堪。他想公司人多嘴雜嫉妒夏嬋也是很正常的。
事情只有一個人除外,這個人就是烏老大,公司很多事都瞞不過烏老大那雙賊兮兮的小眼睛,比如分部年輕的肖經(jīng)理和比他大十歲的發(fā)貨會計佳美之間,兩人眉來眼去、暗度陳倉;比如集散部的杜盼和前臺打字員詠梅常常在深夜兩人一前一后去開房;再比如客服的梅沙和亞聯(lián)兩人因為一枚鉆石戒指在宿舍樓后大動干戈;再比如……比如夏嬋在深夜和付華君在車?yán)锬切┬崦痢_@些都瞞不過烏老大那雙洞察世事的火眼金睛。
夜里,烏老大躺在床上,吸著廉價煙像一只守候時機(jī)伺機(jī)而動的老狼,在暮色里盯著外面一對對進(jìn)出或樓或抱的身影,他貪婪的目光地徘徊在如那些玉一般裸露的肌膚上。
夏嬋從公司大門邁出的第一步他就看到了,他看到如蓮的夏嬋坐進(jìn)了那輛他十輩子都買不起的豪華車?yán)?,然后看到付華君沖著夏嬋傾斜的身子,他的頭和夏嬋的臉慢慢重疊在一起,烏老大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用手背揉了揉老花眼后,發(fā)現(xiàn)付華君已經(jīng)坐直了身子發(fā)動了車子,車子載著夏嬋慢慢向烏老大駛來,烏老大慌不迭地按動手里遙控器,然后站在門口很自然地堆起一臉笑容,付華君搖下玻璃沖烏老大客氣點點頭,烏老大受寵若驚地笑笑。從那一天起烏老大就知道了一些秘密。他看清遠(yuǎn)每天傻呵呵地像只上躥下跳的猴子圍著夏嬋轉(zhuǎn),心里暗罵:龜孫子,把個破貨還當(dāng)寶。
【四】
自從發(fā)現(xiàn)那次事情之后,烏老大就改變了他一如往日的態(tài)度,他看夏嬋的目光帶著研究性,白天他坐在門口瞇縫著渾濁的小眼上下打量夏嬋,這丫頭最近變化可不小呢,衣服越穿越品味了,那天居然穿了一件黑色緊身上衣,下邊是一條黑色打底褲,一頭如瀑長發(fā)簡單用黑色發(fā)套扎起,v形領(lǐng)口上掛著一條黃燦燦的金鏈子,他垂涎地盯著那條精美鏈子:那樣一條金項鏈大抵上他兩個月的工資吧?那條橙黃橙黃的金項鏈掛在夏嬋水嫩白天鵝似得脖子上,烏老大常把自己想象成一頭狼或者一頭獅子什么的,向夏嬋那白如凝脂的肌膚上狠狠咬去,一口、兩口……一定是鮮美異常的。烏老大常常讓自己陷入那樣的幻想里無法自拔。有時候他想夏嬋就是一個外表清純的婊子,誰都可以染指,但是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是癡人說夢。且不說夏嬋和付華君的曖昧,只清遠(yuǎn)那個愣頭青他也扛不起,所以他只能望嬋興嘆。而夏嬋看到烏老大是一種怯怯的,甚至有些恭敬的態(tài)度。常常失魂落魄似的恍惚神態(tài)。有一天烏老大去辦公樓領(lǐng)東西,偏巧在樓梯上遇見了同樣上樓的夏嬋,夏嬋穿著一件紅色緊身上衣,下身一條黑色底褲,腳上是一雙黑色高筒皮靴,她裊娜地踩著高跟鞋“篤篤”地響,烏老大一步不拉地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細(xì)軟的扭動的腰身,衣服下包裹渾圓上翹的臀部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實,是那樣誘人,烏老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夏嬋臀部上狠狠一捏,“哎呀”隨著一聲驚叫,夏嬋瞪大眼睛驚奇地回頭看向烏老大。烏老大卻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向她不耐煩地?fù)]著手:“快走!快走!”夏嬋蹬蹬蹬幾步跳上樓梯飛也似的逃離,想起剛才事情心里卻像吃了蒼蠅般惡心。烏老大盯著夏嬋遠(yuǎn)去的背影心里暗罵道:小婊子,還裝,遲早有一天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五】
最近幾天夏嬋覺得自己的右眼皮總在不停地跳,跳得她心驚肉跳的,怎么都不能安心工作,她失神地盯著電腦屏幕,幾張臉孔就像影碟機(jī)在她腦子里不停重疊,她悄悄在眼皮上貼了一塊白紙條,白色的紙條掛在眼皮上顯得有些滑稽,清遠(yuǎn)一推門就看到了,他一邊把一盤水靈靈的荔枝放在夏嬋辦公桌上,一邊俯下身來對夏嬋耳語:“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毕膵葥]起粉拳相向,清遠(yuǎn)卻一把握?。骸跋膵龋裆以干悄愕娜?,死是你的鬼?!毕膵忍ь^看向清遠(yuǎn)戲謔的眼神里依舊是一往情深,不由一把抱住他的腰身把頭埋進(jìn)他懷里輕輕飲泣,清遠(yuǎn)是最怕夏嬋哭的,他一邊掏出紙巾安慰夏嬋:“小嬋,別哭,怎么了?是我說錯話了么?”夏嬋卻哭得聲音更大了。她突然一把推開清遠(yuǎn):“清遠(yuǎn),我們、我們分手吧?!鼻暹h(yuǎn)慌了神:“為什么?小嬋,為什么分手?”清遠(yuǎn)震驚地看著夏嬋?!扒暹h(yuǎn),我不是個好女孩,你忘了我吧?!毕膵乳]著眼淚水卻無聲無息滑落下來。清遠(yuǎn)一把抱住夏嬋:“不!不要這樣說,小嬋在我心里你永遠(yuǎn)是最完美的,無論什么事都不會讓我放棄?!毕膵缺磺暹h(yuǎn)緊緊擁在懷里她的眼淚打濕了清遠(yuǎn)的胸前衣襟更打亂了夏嬋內(nèi)心的焦慮。韓豐的電話就是在那個時候打進(jìn)來的,不合時宜的鈴聲驚醒了一對繾綣纏綿的戀人。夏嬋習(xí)慣地接起電話,夏嬋只喊了一聲“韓豐”就呆在那里,她眼神發(fā)直地看著前方嘴里嘟噥:“該來的終究來了。”清遠(yuǎn)莫名地看著夏嬋,正想問原因,夏嬋看了一眼清遠(yuǎn)急忙說道:“哦,我現(xiàn)在有事,一會打給你?!比缓蠡艁y地掛掉電話。清遠(yuǎn)問道:“怎么了夏嬋,誰是韓豐?”夏嬋回避清遠(yuǎn)眼神支吾道:“是、是我表哥?!薄芭?,我怎么從沒聽你說有表哥呢?夏嬋身子一震不自然笑笑:“嗯,是遠(yuǎn)房表哥?!鼻暹h(yuǎn)“哦”了一聲疑惑看了看夏嬋一眼剛要追問。這時客服玲玲打來電話有事找清遠(yuǎn),他不放心夏嬋又叮囑了幾句方才離去。
【六】
夕陽西下,氤氳的晚霞把最后一抹陽光涂抹在烏老四身上,烏老四就像時光倒轉(zhuǎn)時年輕的烏老大,烏老四坐在自家門前小板凳上,手里握著這根磨得發(fā)亮,黑不溜秋拐杖翻來覆去地看,怎么看也沒看出什么名堂。拐杖不是很沉,竹子似的一節(jié)一節(jié)的,紫檀色,約有丈把長,簡單得很,拐杖上面是半圓弧度彎頭,感覺稍稍有些墜手,烏老四用拐杖在地下?lián)瘟藫紊碜?,看似輕飄飄的拐杖倒也結(jié)實,竟能撐起他140多斤的身子。他又用拐杖在地磚上敲了敲,拐杖發(fā)出“空空”的回聲,烏老四有些蹊蹺接連又使勁在地面上敲了敲,那“空空”的回聲更大了。烏老四突然回想起烏老大的這根拐杖在白天是很少看到的,多半是在晚上,有幾次烏老四晚上半夜拉貨回來,發(fā)現(xiàn)烏老大站在門口手里就杵著這根拐杖,只是奇怪的是拐杖不是向下的而是像舞劍一樣平行的,拐杖尾部正對著辦公樓方向,烏老四對大哥舉動感到好奇就按了幾下喇叭,烏老大就不自然地笑笑。把拐杖放下尷尬地咳嗽幾聲。烏老四懷疑烏老大有老年癡呆的傾向,所以他沒有理會烏老大的特別舉動,一腳油門貨車蹭一下躥出去,在隔離帶上跳躍起來復(fù)又向前駛?cè)ァ趵纤膶趵洗蟮呐d趣只在于烏老大發(fā)工資的那幾天,那幾天他路過烏老大收發(fā)室必然會跳下車進(jìn)到小屋里和烏老大笑瞇瞇地盤膝而坐,拉著烏老大粗糙烏黑的手先是親熱地問長問短,接下來就是愁眉不展地痛訴公司制度多么不合理,對他們司機(jī)多么苛刻;還有家里大女兒小娟要去外地學(xué)畫畫,高昂的學(xué)費付不起;兒子小胖好幾天了一直和他要變形金剛。那玩具太貴他舍不得買;還有家里媳婦又病了,好幾天沒上班了。說起這些事烏老四唉聲嘆氣,長吁短嘆。一直到烏老大照例把那一疊錢塞到他手里后,他就像躲瘟疫似的再也不會踏進(jìn)小屋一步了。
收發(fā)室還是老樣子,那些瓶瓶罐罐以及疊起一人多高的紙箱,隨著烏老大的死去突然也消失得無疑無蹤。小屋顯得干凈明亮。接替烏老大的是看管北門的金志,金志看見誰都是一付作揖的表情。以往烏老四從沒覺得烏老大有這么重要,直到現(xiàn)在、那個每月把工資交到他手里的大哥永遠(yuǎn)不再回來,烏老四想起這些陡然覺得心痛起來,甚至痛得無法呼吸。烏老大走了,只留下這根黑不溜秋的拐杖還是烏老大臨死之前托付金志一定要轉(zhuǎn)交給自己留紀(jì)念的,只是這東西又有什么用呢?烏老四提著拐杖心里不停琢磨。突然他的手摸到拐杖把手里面有一個什么東西,把拐杖翻轉(zhuǎn)定睛一看在把手里面居然有一個小小紅色按鈕,他按了一下按鈕拐杖底部居然亮了起來。
【七】
又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初春的葉子還沒有長開,空落的枝干在空中無妄地掙扎就像失了重心的稻草人,風(fēng)吹著凌亂樹葉沙沙作響把心事?lián)u曳了一地。在夜色中輾轉(zhuǎn)嘶鳴,初春的深夜,依然孤寂而寒冷,街道靜的可怕,長長的巷子下只有一兩支路燈孤零零立在那里,投在土墻上的影子猶如鬼魅昏暗而縹緲。
烏老大的屋子也是黑的,透過這暮色沉沉黑暗中你會看到一點明明滅滅的火星,那是烏老大燃燒的煙頭,和類似貓頭鷹的眼睛。在這寒冷沉寂的秋葉這點點亮光至少說明烏老大是敬業(yè)的。
一陣由遠(yuǎn)而近汽車轟鳴聲讓烏老大興奮起來,好像他一直在等待這個聲音,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提起他身旁的拐杖來到門口,這次他提早按動了伸縮大門開關(guān),不一會就看到付總那輛灰色寶馬拐進(jìn)大院徑直停在了辦公樓門前,很快車燈亮了起來,隱在暗處的烏老大很清楚地看到付華君和夏嬋,夏嬋似乎沒睡醒仰或是迷離的,她微閉著眼睛,頭發(fā)凌亂地披在微仰起來的座椅上,上身一件黑色皮衣夾克敞開著露出里面白色低領(lǐng)羊毛杉,烏老大看到付華君一只手抱著夏嬋,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他的嘴巴從夏嬋的耳邊開始一點點下移,夏嬋微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反應(yīng),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這一幕幕看的烏老大血脈噴張,他高舉著拐杖不錯眼珠地看著,就如看一場出色的表演……
然而就在關(guān)鍵時候,一個人出現(xiàn)打散了這個曖昧場景。這個人就是清遠(yuǎn),原來清遠(yuǎn)給夏嬋打了一晚上電話都沒人接,他坐臥不寧害怕夏嬋出事,就跑下樓去找,卻看到了最不恥的一幕,他一把拉開車門,外面的冷空氣沖進(jìn)車?yán)?,驚醒了車?yán)飪蓚€人,衣衫不整的付華君還沒來得及細(xì)看就被清遠(yuǎn)一把拽出車外,付華君看清是清遠(yuǎn):“剛開口,清遠(yuǎn),你聽我解釋……”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清遠(yuǎn)上前就是一記重拳,付華君“哎呀”一聲倒在地上,“你個偽君子,你個人渣!”接著清遠(yuǎn)又一步上前提起付華君衣領(lǐng)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揮拳再打?!扒暹h(yuǎn),不要打了,要打你就打我吧!”夏嬋突然死死抱著清遠(yuǎn)胳膊那張滿是淚水臉寫滿哀求。夏嬋的此舉更激怒了清遠(yuǎn),他一把推開夏嬋用手指著她:“好!好夏嬋,原來你就是這樣對我的??。?!”清遠(yuǎn)臉上除了憤怒還有心痛?!跋膵?,你為什么這樣?為什么?。烤鸵驗樗歉犊偯??他給了你多少好處啊,你就這樣出賣自己的靈魂?出賣了我們的誓言?!”
夏嬋用手捂著臉放聲大哭,清遠(yuǎn)看著蹲在地上的夏嬋感覺五內(nèi)俱焚,“好,夏嬋,從今以后我們在沒有瓜葛?!彼咱勚x開這里。夏嬋在身后嘶喊:“清遠(yuǎn),清遠(yuǎn)……
在公司大院上演的這一幕幕都被遠(yuǎn)處烏老大看在眼里,此刻他正興奮地高舉著他長長的拐杖,拐杖尾部透出來一閃一閃紅色的光芒,像躲在暗處幽靈的眼睛。
一只流浪的黑貓被這突來的爭吵慌不擇路“喵嗚”一聲驚叫從墻頭竄下來落在烏老大身上,黑貓綠瑩瑩的眼睛在夜色里顯得陰森恐怖像來自地獄的使者,烏老大沒有防備“啊呀”一聲驚叫扔掉了手里的拐杖,腳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的聲音驚動了不遠(yuǎn)處的付華君和夏嬋他們,他們向著這邊趕來,倒在地上的烏老大不住顫動。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根被他甩落在另一邊烏黑發(fā)亮的拐杖。他想把它撿起來,但是錐心的疼痛和虛弱竟讓自己不能站起來,看著夏嬋他們越來越近的身影,他越來越著急越來越心慌,他的嘴唇哆嗦著,心跳得厲害,身上的汗一下子就淌了出來,他想: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甚至看到付華君正嚴(yán)厲地對他說:“烏老大你這個卑鄙、無恥、忘恩負(fù)義的小人,居然偷拍別人隱私,你被開除了!”他還看到了夏嬋用輕蔑的眼神盯著自己罵:“老色狼!”還有清遠(yuǎn)鄙夷的眼神,所有人都在說“老不正經(jīng),趕出去!趕出去!”聲音震耳欲聾,接著他又恍惚看到自己回到了那一窮二白的鄉(xiāng)下,一個人孤苦無依地生活。想到這些他就覺的世界末日來臨了,他感到自己的心突然收縮在了一起,甚至喘不上氣來,他張大了嘴卻依然感覺心跳越來越微弱。他用手緊緊抓著胸口。就算死,一些秘密也必須封存起來,烏老大看到管理北門的老好人金志向他快步走來,金志扶起烏老大,烏老大蠕動著嘴唇和金志低語了幾句就一頭栽倒在地。付華君他們趕來看著烏老大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一邊給120打電話。一邊讓夏嬋去喊公司其他負(fù)責(zé)人。
人們在這突然的變故中慌了手腳,喊的喊,抬的抬,120刺耳的聲音和人們各種嘈雜聲音劃破了這個本來寂靜的夜晚,只有那根閃著點點紅星的拐杖靜靜地躺在陰暗墻角下,體味著世間冷暖和百態(tài)人生。
【八】
日子飛逝,寒來暑往。所有一切看起來和平時一樣,上班,睡覺,吃飯,但是每天又不一樣。夏嬋的行蹤比以前更加詭秘了,也更加常常失魂落魄。工作效率直線下降。而清遠(yuǎn)也變得沉寂而冷漠他盡量回避有關(guān)夏嬋所有一切,只是后來在夏嬋消失的時間他亦會無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者去了哪里?
是時間帶走了憂愁?還是生活又增加了惆悵?像是網(wǎng)中的魚掙不脫卻又不甘心。該來的真的會來……
【九】
冬至那天。
韓豐按照夏嬋指的路線七拐八繞到了夏嬋公司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夏嬋看到風(fēng)塵仆仆的韓豐一臉疲憊,雖然她已經(jīng)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可是這么多年兩人再次相對時卻不知道從哪說起,兩人默默無語沿著公司外墻走,天很冷,依稀飄著碎碎雪花,在燈光照射下像一團(tuán)團(tuán)的霧,夏嬋和韓豐就隔著這朦朧虛幻的雪霧邊走邊聊。 ?
“對不起,韓豐,本來說好去接你的,但是、但是我實在抽不出時間?!钡降走€是夏嬋先開的口。
“這么多年沒見我們竟這樣生疏了?”韓豐苦笑著搖搖頭。
“不是,韓豐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害的你成這樣的。”
“別這樣說夏嬋,我心甘情愿替你坐牢。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你等了我十年足以說明我還在你心里是么?”韓豐突然站定激動地去握夏嬋的手,夏嬋卻以極快的速度抽了回來。
“韓豐,韓豐,你別激動,你聽我說,當(dāng)初你為救我而打死了那個流氓,我從心底感激你,但是只是感謝,在心里我一直把你當(dāng)做哥哥,親哥哥?!?/p>
“不是這樣的,夏嬋!你若是把我當(dāng)哥哥,為什么會等我十年?你若是把我當(dāng)親哥哥為什么會答應(yīng)我?你若是把我當(dāng)哥哥每次探監(jiān)你為什么不挑明?”韓豐急得滿臉通紅。
夏嬋哽咽著:“是這樣的,韓豐,那次我去探監(jiān)管教說你總是自暴自棄,你是因為救我才坐牢,你對我的情意我一直都知道,我要給你希望讓你堅持下來?所以我答應(yīng)等你十年,十年期滿我會和你解釋清楚?!苯又膵冗f給韓豐一張銀行卡:“韓豐,這里沒有多少錢,是這么多年我的一點心意,你用它好好做生意找一個好女孩成家吧?!?/p>
“不!不可能!不可能!我不要你的錢!”韓豐伸手打掉夏嬋手里的銀行卡,綠色銀行卡像個委屈的孩子翻轉(zhuǎn)掉在腳下泥污里。
“夏嬋,我要的是你,你知道的,你不能對我這樣無情!”韓豐激動地?fù)碜∠膵鹊募绨虿煌u晃,好像要把過去的光陰搖回來。夏蟬痛苦得淚如雨下。
“你放開她!你知道夏嬋為你做了多少?你有什么資格這樣對她?”一聲厲喝在他們身后響起,不知道什么時候清遠(yuǎn)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清遠(yuǎn)!”夏嬋只一聲就已經(jīng)哽咽無語,“你是誰?有什么權(quán)利在我們之間指指點點?”韓豐抬高的下巴對著他,眉宇間全是怒氣?!拔沂钦l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夏嬋為了讓你減刑付出了多少?”清遠(yuǎn)的話讓夏嬋和韓豐如孫悟空使了定身法定在那里,“清遠(yuǎn),你怎么知道這些的?”夏嬋一臉錯愕。“夏嬋,你一直不是一個功利的女孩,那么你接近付華君為的只是一個錢對么?那次事件以后我偷偷跟蹤你,發(fā)現(xiàn)你從他那里得到錢是為了賠付死者家屬損失,是為了幫他減刑是么?”夏嬋止不住失聲痛哭:“清遠(yuǎn),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一個好女孩,我背叛了我們的誓言?!薄笆裁唇咏?,誰是付華君?”韓豐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跋膵饶阍趺催@么傻啊?你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清遠(yuǎn)心痛地看著夏嬋。韓豐放佛明白了什么:“夏嬋你是不是為了給我減刑委身給那個什么付華君的對么?對么?”夏嬋流著淚默默點了點頭。韓豐長嘆一聲像個孩子似地蹲在地上悔恨地撕扯著自己頭發(fā)?!岸际俏遥际俏疫B累了你啊?!毕膵壤鸬厣系捻n豐“哥,別這樣,是我欠你的,我只能用這樣方式來彌補(bǔ)你?!表n豐再次站起來看著夏嬋:“夏嬋,還能不能給我一次機(jī)會?我愿意用我一輩子來補(bǔ)償你?!毕膵扔冒г沟难凵窨戳艘谎矍暹h(yuǎn)咬著唇:“哥,愛情不能補(bǔ)償,我早已經(jīng)心有所屬了,雖然他不肯原諒我,但是我的心里已經(jīng)沒有其他人的位置”“哦?是誰?那個人是誰?”韓豐四下張望好像那個人隨時就會從空氣里蹦出來?!笆俏?!”清遠(yuǎn)終于忍不住一把把夏嬋緊緊擁在懷里:“夏嬋我不在乎你的過去,我說過無論發(fā)生什么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完美的。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么?”夏嬋依偎在清遠(yuǎn)懷里淚流滿面止不住點頭。
大片大片的雪花終于從清冷的天空紛紛揚揚落下,很快,近的、遠(yuǎn)的、房屋及樹木都披上一層銀裝?!澳敲幢V?,夏嬋!祝你們幸福!”韓豐看著這一對幸福戀人忍住傷悲,故作輕松再次上前擁住夏嬋在她額前輕輕一吻。轉(zhuǎn)身裹緊大衣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蒙蒙雪夜中。“哥,保重!”夏嬋含著淚向遠(yuǎn)去的韓豐揮手,大雪把他留下的腳印很快就覆蓋了。
【十】
夏嬋和清遠(yuǎn)遞上辭呈那一瞬間付華君早已經(jīng)料到了結(jié)果:“我們要離開這里了,經(jīng)歷了這么多我更應(yīng)該珍惜眼前的幸福,謝謝十多年來對我的關(guān)照和厚愛。”夏嬋誠懇地說道。付華君尷尬地接過辭呈,欲言又止卻什么也沒說出來。他垂下腦袋沖他們擺擺手頹喪地跌回在座椅上,就在他們走到門邊一刻付華君終于鼓足勇氣說道:“夏嬋,清遠(yuǎn),祝你們幸福!”夏嬋和清遠(yuǎn)相視一眼,再看看身后一臉歉意的付華君。所有一切都已經(jīng)離他們遠(yuǎn)去。
【尾記】
烏老四自從發(fā)現(xiàn)拐杖秘密之后變得像只螞蟻般坐臥不安,他看著付華君的寶馬車進(jìn)進(jìn)出出,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面常常使他夜不能寐。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么辦?是任其自然就此埋葬心底?還是重新布置自己的人生?他覺得拐杖的秘密一定是導(dǎo)致烏老大死亡的兇手,于是他變得焦躁不安,這個秘密像燙手的山芋,令他坐臥不安,飲食無心。他的眼里和心里,只有那一張張薄薄的底片,像一把利刃慢慢劃開他的心臟,然后塞進(jìn)去一些東西,在他心里發(fā)酵膨脹……
作者瑩瑩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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