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鄉(xiāng)間的染頭繩，如今也許已鮮為人知了。所謂頭繩，也就是絨線的俗稱。昔日的鄉(xiāng)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養(yǎng)湖羊和山羊，湖羊就是綿羊。湖羊的毛就是頭繩的原材料，養(yǎng)湖羊就是為了剪羊毛，養(yǎng)山羊主要是肉用，山羊肉很鮮美。

農家養(yǎng)的湖羊，每年春天都要剪毛一次，農戶一般家養(yǎng)三五只湖羊，一年能剪十來斤羊毛，羊毛剪下后都用土法脫脂，脫脂的方法極其簡單，用大鐵鍋將水燒開，再放入適量的食用堿，將羊毛放入鍋中煮幾開，然后撈出上河灘把羊毛清洗干凈曬干，準備染色。未經脫脂的羊毛，是染不上顏色的。

記憶里，我家人多，所以養(yǎng)的湖羊也多，每年都保持在8只左右，剪羊毛的活，都由父親和大姐來擔任。剪羊毛時，先將湖羊從圈里趕出來，然后將其四條腿一前一后分別捆綁住，讓羊側躺在地，剪好一邊再翻過身剪另一邊，。剪羊毛前必須將剪刀磨快，否則是剪不下的。大人在剪羊毛，我們小孩則在一邊看熱鬧。湖羊很溫順，躺在地上乖乖地一動不動，只是偶爾發(fā)出一二聲“咩咩”的叫喚。先從羊尾巴開始剪毛，然后是腿上身上循序漸進，一直剪到羊頭上。剪刀一下一下剪過去，羊毛一點點翻過來，羊身上露出潔白的毛根和皮肉，剪完一邊翻身剪另一邊，待全身羊毛都剪下后，拿在手里的仿佛是一條天然的羊毛被。給羊松綁放進羊圈后，剪過毛的羊一身輕松，在圈里奔跑撒歡，像是在感謝主人為它們脫去了冬裝。

剪下的羊毛全部脫脂曬干后，各家各戶都用土法紡毛制頭繩。用羊毛制頭繩的這一工序，我家都由大姐完成。大姐用老式的木制手搖紡車，先將羊毛一點點紡成線，再慢慢將兩根線并成一根頭繩，這種土法紡制頭繩很費時費工，必須在農閑時進行。等到所有羊毛都制成頭繩后，再將頭繩分成一扎扎，待染頭繩佬進村時，將頭繩染成各種自己喜歡的顏色。

外婆村上的仁寶，是那時鄉(xiāng)間赫赫有名的染頭繩佬，他身懷染頭繩的絕技，染出的頭繩顏色鮮艷不易褪色，因此口碑很好生意興隆。只要他一進村，便一天忙到晚，而且要忙上幾天。只見仁寶的染頭繩擔上，有一口大鐵鍋，還有幾大捆木柴，并帶有各種顏料。農人一般喜歡把頭繩染成紅色、黃色、藍色和黑色等，反正在仁寶手里，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料都有，完全能滿足客戶的需求。他放下?lián)咏雍蒙猓憔偷厝〔?，搬來幾塊大石頭支起鐵鍋，然后用挑來的木柴生火燒水，鄉(xiāng)親們也都七手八腳地一起幫著他忙這忙那。水燒開后，根據客戶所染頭繩的多少加入適量的顏料，當顏料與水溶為一體后，仁寶先將些許廢頭繩放入鍋中試染，染好后取出擠干水，再仔細觀察比對，讓客戶過目滿意后，然后再將所要染色的一扎扎頭繩放入鍋中燒開，并用木棍反復攪拌，火候和染色時間的長短，都由仁寶嚴格掌控，稍有疏忽，頭繩就染不好。頭繩染好后，仁寶立刻親自上河灘將頭繩漂洗干凈擰干水，客戶付過錢，拿著染好的頭繩高高興興地走后，仁寶才悠閑地點上一支煙喝口水，休息片刻再接著干。若所染的頭繩非一種顏色，染第二鍋時必須將鐵鍋清洗干凈，否則容易混色。每染一鍋頭繩，仁寶都是認真仔細一絲不茍，不厭其煩地先用廢頭繩試染，確定顏料和水的比例恰當，然后再開始操作，做到萬無一失。在我的記憶里，仁寶師付多年在我們村上染頭繩，從沒聽說出過什么差錯。

仁寶人品好良心也好，給鄉(xiāng)親們染頭繩，他只是收取一些工本費，從不漫天要價，鄉(xiāng)親們對他也如同家里人，每次來我村染頭繩時，都有人給他送午飯送茶水，所帶木柴用完后，鄉(xiāng)親們就會毫不吝嗇地從自己家里抱來木柴，給仁寶使用。后來我離開了家鄉(xiāng)，再也沒有見到過仁寶師付，染頭繩這一行當，后來在鄉(xiāng)村也消聲匿跡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昔日農家的頭繩看似土里土氣，其實那才是白分之百的純毛線，我生長在農村，是穿著頭繩衫和頭繩褲，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光的一個個寒冬，頭繩在我心中的印記，是那么深刻和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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