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著大娘干癟的奶頭長大
嚶嚶地哭聲,就像被母貓拋棄的貓娃子未尋找到食物而從胸腔里發(fā)出的乞討聲,在春夜山村的上空回旋。為了不影響因勞累、春困而處于酣睡狀態(tài)中村民的休息,大娘揉著惺忪的睡眼,將干癟耷拉的奶頭塞將她的口中,一邊輕輕地怕打著她的后背,一邊輕輕地唱著催眠的歌謠:
小杌扎、一歪塊
秫秫面子包韭菜
爹吃了、去趕集
娘吃了、去編席
小孩吃了去和泥(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
歲月的車輪在大娘的臉面上印滿了深深的轍印,同樣也在大娘的乳房上扎滿了印紋。盡管大娘的乳房已經失去了張力與活力,已沒有年輕時的茂盛和堅挺。但是,她用那紫紅色的舌片緊緊地卷嚼著干癟的奶頭,嘴里不斷地發(fā)出唼喋地咀嚼聲,失去活力的乳房,已分泌不出半滴乳汁,但她用那嬌嫩的、晶瑩剔透的舌片強有力地、自然機械地吮吸著,舌尖與奶頭不斷碰撞、鏈接的瞬間,如同無數股山間小溪,順著細細的、青藍色的血管,汩汩地流向她那嬌小的軀體中,繼爾傳遞到每一根神經末梢上,使她渾身被暖暖的愛意圍裹著,被滿滿的母愛陶醉著,躺在幸福的襁褓中甜甜地進入夢鄉(xiāng)……
那一年,大娘五十八歲、大爺五十七歲,她被娘從吉林省蛟河縣天北鄉(xiāng)送到山東省萊蕪市的老家時,正好六個月大。那天,娘一股腦地將小棉被和她塞進了大娘的懷里,水未來得及喝一口,謊稱去村里經銷店里買東西,便一去不復返了。大娘給她換尿布的時候,一個白色的信封從她貼身夾襖里落在了地面上,中午大爺收工回家后,大娘將信交給了大爺,大爺看著看著,手里的信紙就像通了電似的,窸窸窣窣地跳起舞來,“信上說,三子的爹承包了琿春林場的一個林班,帶著一幫人在那里燒木炭,炭賣了后,他揣著錢偷偷地跑了,已經半年多不見人了,要賬的工人天天堵門子。三子娘感覺已無路可走,一個人就單方面辦理了離婚手續(xù),并在報上進行了聲明。”
大爺頓了頓、接著說道:“把三子送給咱倆她也是不忍心,但是在東北領著個‘拖油瓶’找人家,不但大人受難為,孩子也遭罪。三子畢竟是我弟弟的孩子,再苦再難讓我倆把她當作一只小狗、小貓養(yǎng)著,也許養(yǎng)大后還能得到點她的濟?!?/p>
原來,三子的爹在老家的時候,因家貧到了不惑之年還未討上媳婦,有一年冬天,他伙同村里幾個老光棍,一氣之下闖到了吉林省的蛟河縣天北公社插隊定了居。插隊三年,認識了三子的娘并訂了親。之后,回到老家結了婚。農村人文化淺,生個孩子呢,要么取名“蘭”、要么喊作“紅”,姊妹多的,實在想不出取什么名,就按排行“三子、四子、五子”叫下去,就像葡萄架上的葡萄,一串一串的,沾著晨曦的露珠,帶著泥土的芬芳。八七年她出生時,大爺家的大姐、二姐都已經出嫁了,爹按照排行給她取了個名字叫“三子”,沒多久,爹娘帶著她又回到東北去了……
(一)金黃色的“奶水”與七彩棒棒糖
小牛犢跑得快
抹抹桌子擺上菜
你一盅我一盅
咱倆喝得醉哄哄
你一碗我一碗
咱倆喝得紅了臉
咱倆喝得紅了腚
農家小院里,大娘和三子面對面地坐在小板凳上,一老一小、一大一小,大掌心對著小掌心,大娘唱一句,小侄女跟著學一句,此情此景,侄女雖不是己生,但比自己生的還要粘、還要親、還要疼。
“大娘,俺娘長得什么樣???”
“你娘長得和小牛犢差不多,一條尾巴四條腿?!?/p>
“不對、不對,妞妞的娘兩條腿,俺娘也是兩條腿吧?”
“你的娘和妞妞的娘不一樣,她四條腿跑得快,跑遠了回不來了?!?/p>
山里的孩子命賤,身子骨也抗病,吃什么都能長個子。大娘買不起奶粉,就將大爺在山里種的谷子,在石碾上一遍一遍地碾壓,脫糠去皮碾成黃橙橙的小米,然后再在石磨上把小米磨成金黃色的小米面,三子餓的時候,大娘就會用一把塑料小勺從盛放小米面的黑色陶罐里,挖那么幾勺放進玻璃透明的奶瓶里,注入熱水搖均,放上那么幾分鐘,大娘再用舌頭舔舔奶瓶上面的塑料奶頭,感覺不燙嘴了,一邊高高地舉起奶瓶,一邊打趣地說:“我的黃毛小狗,快快吃奶了,嘗嘗大娘的‘奶水’甜不甜!”此時,她就仰著脖子,張開粉嫩的嘴巴,閉著雙眼,于是大娘就將塑料奶瓶的奶頭趁勢塞到她的口中。她如同貪食的小狗,緊緊地叼住奶頭,就像嘴嚼大娘干癟的奶頭一樣,咕咚咕咚地吮吸著,金黃色的米漿一瞬間就被她吸光了。
春天,山坡上、河渠邊開敗黃花的蒲公英,在風婆婆地召喚下,朵朵白色的小傘帶著金黃色的夢,在草地上、在荊棘叢里、在石堰的縫隙中,落地、扎根、生長。當年那個賴貓樣的黃毛丫頭,幾年的時間,變成了扎著兩根羊角辮、心眼多、好奇心強的女童了。
“大娘,嬸嬸家的小霞老是把一個帶把的彩球,放在嘴里滾來滾去,就像您和大爺在麥場上轉著圈兒拉碌碡,那是什么呀?”
“那是玻璃球,小霞的舌頭不光溜,要用玻璃球把舌頭磨平了說話才好聽、才能長個兒。”大娘說,“要不,她哪有你這么高?!?/p>
“可是,玻璃球在小霞的嘴里只待了一小會就磨沒了,我也要玻璃球?!?/p>
有一次,大娘將準備買鹽的五角錢放在桌子上后,因未及時收起,加上人老好忘事,第二天,當大娘再次想起買鹽這件事后,那放在桌子上的五角錢就像長了翅膀的蝴蝶,早已不見蹤影了。
“三子,我放在桌子上那五角錢是不是你拿去買了棒棒糖?”
“沒有啊,真的沒有?!彼Y結巴巴地回答道。
“我去問問小霞,如果你拿了,硬撒謊說沒拿,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破還怪呢?!?/p>
大娘前腳剛邁出大門,三子就像一只受驚的小鹿,順著村子向北去的小路跑去……
大娘回家后那還見三子的身影。這下,大娘害怕了,急忙在村子里找起三子來。大娘、大爺還有好多鄰居,順著三子北去的小路走鄉(xiāng)串戶尋找,三子就如人間蒸發(fā)一樣不見其身影。大娘情真真、意切切地呼喚,合著布谷鳥“阿公阿婆,割麥插禾”的叫聲,帶著淚、滴著血在田野里、村莊的上空回蕩,顯得那么孤立而又無助。
“大娘,俺想娘了,想去東北找娘去……”半夜里,當人們七手八腳將躲藏在臨村柴垛、身上沾滿谷草的三子抱給大娘時,三子看著大娘滿是淚痕的臉、怯生生地問:“大娘,你還撕我的嘴嗎?以后我再也不敢拿錢了?!?/p>
大娘的兩眼像決了口的河提,淚水飄飄灑灑地落在三子的臉蛋上、發(fā)梢上。
“娘……”
三子將臉緊緊地貼在大娘的胸脯上,幸福的淚水將大娘的前襟洇濕了一大片……
(二)小白兔與學費
“揪揪蓋蓋、揪揪蓋蓋……”立秋剛過,蛐蛐就急不可耐地提醒人們,白晝溫差大,夜涼如水,睡覺的時候別忘了蓋棉被。
“再過幾天三子就要上初中了,幾十塊錢的學費咱也拿不出來呀?!?a target="_blank">黑夜中,大娘告訴大爺道:“如果不讓她上吧,左鄰右舍背后就會說咱倆玍古,不是親生的不舍得花錢送她進學堂?!?/p>
“唉,我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重的搬不起、輕的放不下,去哪里掙錢來供三子讀書呢?”大爺唉聲嘆氣對著大娘說。
不知什么時候,大爺的呼嚕聲一陣急、一陣慢,一陣長、一陣短地響了起來。呼嚕聲蓋過了蛐蛐的歡叫聲,黑夜在呼嚕聲的伴奏下沉沉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三子,明天就要開學了,你準備的咋樣了?”鄰居小霞問三子道。
三子調侃地說道:“丫頭孩子長大就被人家娶走了,上學有什么用?再說,俺爹俺娘年齡大了,也需要俺照顧?!?/p>
她雖然笑著這么說,其實,心里如同煮開的壺水,翻騰不止。
“三子,明天就和小霞上學去。我知道,你心里想上學,嘴上卻不敢說,擔心我和你爹沒錢供你念書。咱有錢沒錢,不管你的事,你只管把書念好就行。”大娘斬釘截鐵地對她說。
大爺為了供三子念書,充分利用自己的木工技術,將竹篾、楊木板釘扣成方形的籠子,力所能及地在家里養(yǎng)起了長毛兔。
冬天,草料缺乏,大爺就將秋天收集起來的玉米秸、豆桿、谷草用長長的麻繩打成圓圓的草碌碡,用小推車推著去鄰村的加工廠進行粉碎加工。有一回,快到掌燈時,還沒見老伴回家來,大娘就囑咐放學剛到家的三子說:“你爹去茂盛堂粉碎飼料一下午了還沒回來,下雪加上路又不好走,你還是去迎迎他吧。”三子聽到后,二話沒說,一手抓著根咸菜條,一手攥著個剩饅頭,一邊啃著、一邊向村外走去……
出村莊順著崎嶇不平的小路,走上一條慢坡,她遠遠地看到紛飛的雪團中、一個黑色的頭影在半坡的雪地上,一上一下地起伏。雪濕路滑,此時的大爺就像一頭負重的老牛,低著頭、瞪著渾濁的眼睛,兩手撐著車把,使勁地向前拱。小木車的皮輪每轉動一圈,便后退三圈。就這樣,大爺與小推車反反復復在原地角力、打旋??吹竭@情景,三子連滾帶爬地跑到大爺的車前,她看到大爺的頭上冒著蒸汽,汗水在縱橫交錯的皺紋里無規(guī)則地往下淌,膝蓋上還沾著新鮮的泥漿與雪沫。她一把抓住襻在車前的拉繩,熟練地順將下來,搭在右肩上,然后佝腰弓腿使勁地拉起車來。同時,一串串淚水滴撒在雪地上,將潔白的雪面砸出了一串串的黑窟窿。
(三)“娘,再讓俺吃口您的奶”
橘紅色的燭光鋪滿了簡陋堂屋的每一個空隙,房檐下擺來擺去的大紅燈籠散發(fā)出幸福的色彩,院墻跟前高大挺拔的白楊樹已落盡了樹葉,光禿禿的枝丫上站著成排的喜鵲,它們就像喝了帶有可卡因成份的大碗茶,一會腦袋并著腦袋、一會臉對著臉地竊竊私語,一會又瞪著滴溜溜的小眼睛調皮、好奇地窺視著堂屋里的動向。
“爹,這幾天您為了我的婚事跑腿費心也實在太累了,早點睡去吧,我陪著娘說說話。”三子對著坐在椅子上正在抽煙的爹說道。也許這段時間大爺確實累壞了,他站起來后,伸著懶腰、打著呵欠去東廂房睡覺去了。三子上身穿著大紅襖、下身穿著閃著金光的紅緞面棉褲,腳穿紅彤彤的棉線襪。因剛剛盤了頭發(fā),為了保持發(fā)型不變樣,她就那么盤腿坐在鋪著厚厚棉被的炕面上。
明天一早,三子就要出家了,大娘雖然有點戀戀不舍,但是臉上始終洋溢著慈祥的笑容和幸福的光芒,老人家雙手交叉揣在袖筒里,盤腿坐在炕沿上陪著三子閑拉呱。
“娘,您養(yǎng)活俺不容易,讓俺給您磕個頭吧!”說著,三子挪動身子下得炕來,穿上紅皮鞋走到屋子的中央,板板整整地跪在大娘的面前,朝著大娘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自己的孩子,用不著磕頭,只要有這份心意俺就滿足了!”大娘說著背過頭去,不住地抹眼淚。三子從地上站起來,孩子般地鉆進了大娘的懷里,喃喃地說道:“娘,您別笑話俺,俺想吃口您的奶。”大娘輕輕地解開棉襖的扣子,將發(fā)黑、失去光澤而又干癟的奶頭塞到三子的口中,三子將頭緊緊地貼在大娘溫暖的胸脯上,任憑幸福地淚水毫無節(jié)制地在大娘那寬廣的胸脯上流淌著。
大娘輕輕地、輕輕地撫摸著三子的后背,那厚重溫實的母愛,通過指尖和干癟的乳頭傳遍了三子的全身,濃濃的母愛,就像貼心小棉襖,溫馨而又溫暖;像春雨,滋潤萬物、細膩而溫柔;像詩歌,悠遠純凈、和雅而清淡;像水墨彩畫,洗去鉛華雕飾,留下清新自然;像深情的老歌,婉轉悠揚,淺吟而又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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