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職業(yè)農(nóng)婦，媽媽這大半輩子，大概連一只真正意義上的寵物都沒有飼養(yǎng)過。她所飼養(yǎng)過的動物，大都屬于供給側(cè)的實體性消耗或者直接創(chuàng)造經(jīng)濟價值。比如，養(yǎng)豬是為了賣錢，養(yǎng)羊是為了喝羊奶或者吃肉，養(yǎng)牛是為了耕地，養(yǎng)驢是為了拉車。還有的動物，雖然不屬于實體性消耗，幾乎沒有直接的經(jīng)濟價值，但是，其間接的價值還是很明顯的。養(yǎng)狗和養(yǎng)貓，就是為了看家護院抓老鼠。

媽媽飼養(yǎng)過的動物，幾乎都升級成了她的寵物。

爸爸上會趕集買回來一頭白色的豬娃子。它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因為是內(nèi)江豬的緣故，它剛生下來就滿臉皺紋，粉色的嘴唇、黑亮的眼珠、肉乎乎的身子，看起來蠻可愛的。又因為是雌性的，被媽媽親切地稱為“白娘子。”

“白娘子”剛抱回我家，還沒有進門，媽媽急急忙忙在門外頭就地點起一堆火，親手抱著它燎過火苗，說是避“邪氣”。白娘子進我們家的第一頓飯，就是白面的糊糊。時值隆冬，我們家又窮，平日里自己都喝不上面糊糊。這頭小豬進家，我們家為此改善了一頓生活。

大概是蹬著鼻子上臉，“白娘子“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娘子”，嬌滴滴地這也不吃那也不吃。未過半月，眼看著就活不了了。父親氣急敗壞地指著“白娘子”罵道：“狗東西。苞谷都不吃，紅苕也不吃，難道你要吃肉啊?！?/p>

“白娘子”氣息奄奄，爸爸要把它抱到野地里“放生”，媽媽攔住了說：“它買回來的時候，斷沒斷奶也說不好。留下來，我有辦法?！?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媽媽說到做到，她端著碗，恬著臉，到養(yǎng)奶山羊的人家，陪著笑臉討回來一碗半碗羊奶來?！鞍啄镒印甭劦搅四绦任?，放下了架子，丟掉了矜持，短短的嘴巴插到碗里“滋吧滋吧”暴飲，露出了吃貨的本來面目。

僅僅一年功夫，“白娘子”就長成了二百多斤重的大肥豬。年關就要到了，宿命決定它最終要走進殺場。說好了第二天一大早，爸爸要拉著它去公社收購站賣掉。大概是感覺到氣氛悲烈，“白娘子”在豬圈里鬼哭狼嚎，奔跑掙扎，幾個大男人累得滿頭大汗卻奈何不了它。媽媽手里拿著一塊包谷面餅子走到豬圈跟前說：“沒辦法哩，豬走豬道，人走人路。你長了一身菜，就該上飯桌。你出來，我再喂你最后一頓飯。記住了，下輩子托生個人，再來世上走一遭。不過，千萬別托生在咱家，窮，養(yǎng)不起哩?！?/p>

說著，媽媽打開豬圈柵欄，手里拿著那塊包谷面餅子，嘴里“嘮嘮嘮”地叫著。說也怪，“白娘子”順從地走出柵欄門，又順著媽媽那塊包谷面餅子的方向，自己乖乖地爬上架子車，一身子趴下來，正兒八經(jīng)地享用屬于它的最后的早餐。

“白娘子”平日里食量大如牛，半桶食料頃刻一掃而光。這一回，它細嚼慢咽，碗大的包谷餅子一袋煙的功夫才吃完。吃完了餅子，它努力地抬起頭來，看了看一旁站著的女主人，目光乖乖地。然后，它側(cè)身過來，閉上眼睛，聽任身下的架子車轱轆“吱扭吱扭”地響。

半天，媽媽才緩過神來幽幽地說：“白娘子上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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