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聚
重陽節(jié)的前一天晚上,我正襟危坐在電腦桌前碼著字。安靜的房間里只有噠噠的打字聲。忽然,收到短信的鈴聲使這個小小的房間驚訝了一下。
我習慣性的摸過來,熟練的劃開手機屏幕,一行小字清晰的映入我的眼睛:老同學,明天去濱州,你有空沒?
我疲倦的大腦頓時精神一振。短信是在北京的同學潘發(fā)過來的。雖然他是我的好友,可是他是個大忙人,平素里很少直接聯(lián)絡到我,今晚有太陽而不是月亮打西邊出來了?
我忍不住撥通了他的手機,因為我正巧明天去濱州。
放下手機,一種異常的興奮鼓蕩著我。明天,這個特殊的日子,我的同學們約好相聚!這是我們班自畢業(yè)十五年后第一次相聚。
我閉上眼睛,慢慢的咀嚼著年輪的味道。十五年啊,人生幾何!(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再也碼不下字去,眼前老是浮蕩著他們熟悉又稚嫩的面孔。十五年彈指一揮間,歲月的刻刀把他們雕成了什么樣子??????
我干脆關(guān)了電腦,下了樓,在人跡稀少的街道上踟躕著,追憶著。
九月九日晚上,華燈初上。在一家豪華酒店的一間包房里,最醒目的是中央擺放著一張?zhí)卮筇枅A形的會餐桌。它圓圓的形狀正好寓意著團圓、團聚。
包間內(nèi)站滿了人,旁邊的椅子上也坐滿了人。每個人的神情都格外興奮、歡快卻又保持著一點陌生和矜持。都在說著話,話的中心就是離開了這么多年你干什么了,你變化了多少。
我忐忑不安的走了進來。他們停止了說話,一下熱鬧的包間內(nèi)鴉雀無聲,一雙雙問詢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到我的身上,那一刻我好緊張。我知道,除了第一個來到這里的,沒有這種體驗,我們這些后來者都是如此。
我的眼睛掃視一下,班主任王老師站起身,笑容可掬的伸著手迎著我,我急忙搶步上前,緊緊握住了這雙十五年前握過的手,還是那樣柔軟、溫和。
我一時間如鯁在喉,千言萬語卡在了喉嚨里,怎么也擠不出來。
“玉華。”王老師親切、溫和、富有磁力的聲音響起在我的耳邊。他那金絲邊框眼鏡片里面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和我說著離別后的話。他的目波之中泛起回憶的微茫。
“老師,”我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您,您還是當年那樣年輕??????”我一時不知用什么詞兒形容他了,感到他一點沒有變的樣子,只好抓了這幾個詞來充數(shù)。
老師笑了,笑得那么會心。旁邊的同學也附和著笑著。
“我當年長相老,不見的年輕,現(xiàn)在老了,所以看不出老來?!?/p>
我們一下子都大笑起來。安靜的包間內(nèi)空氣頓時活潑起來。
同學們都聚攏過來,你一言我一語,都是關(guān)切和問候我的過去。有的女同學竟然認不出我了,或者忘記了我的名字。我笑著對她說:“可見當年我在你們的心目中多么不起眼啊!”
又是一陣大笑。她們不認識我,我更不認識她們身邊的一些純粹的陌生面孔,有男士有小朋友。
是的,我當然不會認識她們的丈夫和孩子。這十五年里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很孤獨。
還有幾個遲到的同學,等他們到齊了,期待已久的聚餐開始了。今晚聚到的同學不全。畢業(yè)后,同學們都天南海北,各據(jù)一方,很難一一到位。
王老師提議,每個人都據(jù)自己畢業(yè)后的經(jīng)歷,講給大家一個精彩動人的故事。
班長姓李。是我的老鄉(xiāng)。雖然只比我大幾歲,可是他真算得上是三十而立。他第一個發(fā)言。他聲音不高,卻洪邁有力。他在外闖蕩了許多年,最后回到家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從零點開始,步步為營,如今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一部價值三十萬的轎車凝聚著這些年來的血汗,也是他無言的表白。
同學潘是今晚的主角。對于別的同學此后還可以經(jīng)常相聚,可是他吃過這個晚餐后就不容易與其他同學相聚了,他即將移居美國。
全班同學中他是佼佼者。他曾經(jīng)擔任過聯(lián)想集團華北區(qū)負責銷售的高級主管,他榮獲過聯(lián)想集團幾萬名職員夢寐以求的“五十杰之一”,他曾經(jīng)一年內(nèi)被公司漲薪兩次,每次超過30%??????
驕傲的光環(huán)下,只有他自己有著深刻的體味,他只對著自己的同學吐露了心聲。他說,剛剛到聯(lián)想集團,別人的實習期是三個月,我卻是一年,而且很懸乎的差點被開掉。咬著牙堅持下來。他開始從人生的低谷慢慢的走向輝煌的高峰。
今年開初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構(gòu)想,他想辭掉在聯(lián)想集團的一切職務,去美國從零點開始發(fā)展。第一個季度的業(yè)績他沒有完成,因此他暗暗偷笑。因為如果兩個季度完不成業(yè)績就要被開除,他將會獲得被辭退的補償金八十萬到一百萬人民幣。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季度他的業(yè)績竟然完成了計劃的300%,他只好辭職,這是一分補償金都領(lǐng)不到賠本交易。
他中肯的說,我不是不心疼那一百萬的補償金,而是你的人生中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等你。為了我嶄新的人生定位,我忍痛割肉壯行。
同學崔是我們的大姐大。輪到她發(fā)言了,她那富態(tài)的腮上掛上了晶瑩的淚珠。她深情的回憶說,畢業(yè)后,她免費到鬼門關(guān)旅行了一趟,閻王嫌她太丑,把她放生了。
這聽似可以付之一笑的話實際包含了難言的痛苦和淚水。畢業(yè)之前,我就聽說她身體不大好,她說不是不大好,而是久拖治愈不了。因為家庭變故,她的病越來越重。她向?qū)W校借了點錢去濟南看病,大夫卻只能告訴只身一人的她:你的病治不了了??????對她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她還很年輕!
她孤獨的坐車回了家。迢迢的路途上,沒有滾下一滴眼淚,因為她把后事都想好了,又何至于貪生怕死!她孤獨的內(nèi)心一片空靈、一片寂靜??????
回家后她從容的去醫(yī)院復查,不抱有任何希冀。這距離上次診斷僅僅有三天之隔,影像上顯示她的病灶腫塊正在萎縮。她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是個騙子,她不輕易相信,所以又去復查,還是那個令她萬萬不敢相信的結(jié)果,她開始起死回生了!她心內(nèi)默念,蒼天有眼!
后來她完全康復了,有了自己家,有了疼自己愛自己的老公,有了她作為母親身份的見證——女兒,一個聰明乖巧、漂亮可愛的小女孩。
在場的同學都靜靜的聽著她震撼人心的故事,為她的悲而悲,為她的喜而喜。
王老師感慨的說:“我們以前確實在報紙上看過、聽過類似的實例,可想不到,你就是創(chuàng)造了奇跡的我們身邊的人。了不起!我知道你還有一個未了愿望就是拿個大專證。”
我們都鼓起掌來。這掌聲飽含著我們的敬佩、我們的祝福!
文彬和潘是我同學中最好的朋友。文彬說,他畢業(yè)后,走南闖北,嘗盡了人間冷暖。如今他在濟南做生意,而且生意興隆,他在濟南買上了價值百萬的房子。他說自己雖然是個商人,可是骨子里卻是老莊的思想,他喜讀《法華經(jīng)》、《圣經(jīng)》,目標是做一個儒商。
兩個女同學,門和于,一個考取了學士學位,一個拿到了二級建造師的證書,巾幗不是不讓,而是勝過了須眉。
同學張已經(jīng)定居在廣東佛山。重陽節(jié)前夕,他老父病逝,他歸來守孝,聽說同學聚會,不顧悲痛如時赴約??????
??????
每個同學的生活、經(jīng)歷、創(chuàng)傷其實都是一本珍貴的書。同學聚會其實就是在慢慢翻開這本書,品嘗著生活釀成的酒。
天下無不散宴席,盡管沒有人感到疲倦,包括那些可愛的孩子們。
夜色闌珊,大家互道珍重、依依惜別。
王老師執(zhí)意送我們幾個走。我們沒有推辭。老師的盛情是我們無法拒絕的。
在他家的樓下,王老師笑著說,我上樓去拿點東西。我們靜靜的等待著,一遍遍梳理著十八年前的回憶。
不一會兒,王老師下了樓,手里提著兩大袋沾化冬棗,而他的身后跟著一個陌生的少男。
我們一下子清醒過來,不約而同圍了上去?!疤礻?!”我們異口同聲叫道。是的,他是王老師的兒子,他是我們?nèi)雽W的第二年出生的,所以他今年十七歲。
王老師為他一一介紹我們,他內(nèi)心的那份愉悅只有我們深深感受的到。天昊有禮貌的向我們打招呼,我們有些過意不去。此刻已經(jīng)半夜三更,王老師硬是把他從床上拽起來,只是為了見這一面。
天昊如今就讀省重點北鎮(zhèn)中學,是高三班一名尖子生。他是我們和王老師之間師生情誼的紐帶。十七年。
王老師非要親自駕車送我們回宿處。我們沒有拒絕老師的心意,也許這是最能讓老師開心的。
我們目送著老師的車漸漸消失在繁華街道輝煌的燈光中,才轉(zhuǎn)過身,喊了聲:喝酒去!
潘、文彬、我去地攤上開懷暢飲,直到繁華的街市上空蕩蕩的沒有了人影、車影??????
我仨回到賓館。我記憶猶新的是,十五年前,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之后,我們仨個男生擠在一張床上度過了那個不眠之夜,而今晚,天公作美,我們仨個大佬爺們擠上了一張床,這是對舊日的重溫。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是的,這的確是個無法入眠的夜。
從這夜之后,我、文彬就和潘不在同一個國度下。
九九重陽,九九重逢,九九歸一。
這是我們共同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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