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車夫與瘸腿狗

父親是個多才多藝的人，遺憾的是也不知是蒼天的捉弄，還是世態(tài)炎涼，總之是平凡一生，并無太大作為?？畤@，在這個拼爹的年代，雖然有一個才華橫溢的父親，可悲的是一生碌碌無為，前人無樹可栽，后人無涼可乘。如果按照佛學(xué)講，可能是爺爺漁民半生，殺生造業(yè)太多，以至于后人沒有太多福報可享。

在父親眾多手藝當(dāng)中，有一樣技能父親特別偏愛，那便是木匠。從普通的家具制作，到一般的木工雕刻，父親都會。家里的老宅子動遷時，父親收集了很多木材，以至于后來搬家后部分家具都是父親自己手工制作，與市場購買的家具相比，雖然少了些奢華，卻平添了不少質(zhì)樸，但最大的優(yōu)勢在于木材的本身都是實木，而且其中不乏國內(nèi)已絕跡的名貴木材。

因為愛，所以愛?？赡苁菒畚菁盀醯脑?，父親對名貴木材也情有獨鐘。閑暇時，經(jīng)常一個人騎著自行車?yán)@著城區(qū)探寶，關(guān)注一下房地產(chǎn)的動態(tài)，了解一下搬遷戶的進(jìn)程，只要哪里有老房改造，哪里就會有父親的身影。

說是關(guān)注房地產(chǎn)，那只是在虛榮心作用下的一種美化。其實，父親關(guān)注的是城區(qū)老宅動遷扒房子的情況。因為老式建筑內(nèi)的房坨、炕沿，以及一些舊式家具都是實木。且木性放干，品質(zhì)優(yōu)良。其中不乏一些優(yōu)良木材，而且價格便宜。

由于父親多年的木匠底子，慧眼識材。加上拆遷辦的公務(wù)人員真正懂木材的又寥若晨星，所以父親經(jīng)常以低廉的價格購進(jìn)很多優(yōu)質(zhì)木材。因此，平日騎車出去淘寶已經(jīng)成為他的一種嗜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日積月累，父親囤了不少好木材，倒不是為了擔(dān)心物價飛漲保值增值，只是出于興趣和愛好。

開始這些木材放在家里，后來家里動遷，沒地兒放，就都般到二舅家的院子暫存。

二舅對木材并不感冒，加上也不是自己的東西，沒當(dāng)好玩意，疏于管理。木材都堆放在二舅家的窗根兒底下，時間長了也免不了風(fēng)吹雨淋。

父親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也無可奈何。如今，總算是家里有多余的回遷房了，父親便動員家里人一起把這些木材搬到樓上。

當(dāng)天，全家出動，一起去幫著父親倒動木朵。父親一邊搬動著木材一邊惋惜的說：“哎！這木頭都被雨給澆了，上面的都曬變形了，真可惜了了！”

楸木被收拾出來，丟掉。剩下能用的好木頭整理出來，準(zhǔn)備運走。

父親出去雇車，沒多久回來了。我問父親：“找到車了嗎？”

“找到個人力三輪車！”

“多少錢？”

“我說了路程，他說要二十塊?！?/p>

“二十塊多了吧，給十塊錢得了！”我吝嗇的說。因為按照我的邏輯估算路程不算太遠(yuǎn)，雖然十塊錢不算多，不過也說得過去。

“十塊錢！你也太不珍惜老頭的體力了?！备赣H略帶感慨的說，同時又抬頭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好像蘊含了很多含義。聽父親的語氣，看父親的眼神，我好像感覺到了什么，沒有再問。

這時，我才注意到父親后面跟著一位老者,蹬著一臺和他年齡相符的老舊三輪車。

老者梳著短發(fā)，頭發(fā)花白，古銅色的臉上堆滿了歲月的足跡，印滿了工作歷史的滄桑，估計就是買一個進(jìn)口熨斗，也輾不平他那一臉寫滿人生溝壑的皺紋。在這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面孔上，記載著他人生的坎坷，經(jīng)歷的風(fēng)雨磨難。

老者的裝束很破舊，淺白色的衣服明顯是被多次洗刷和長年的暴曬結(jié)果，退去了曾經(jīng)繁榮的艷麗，蹉跎成現(xiàn)在的素顏。這種服飾加上這樣的顏值，倒是與老者的工作很搭調(diào)。但不知為什么，作為旁觀者的我看上去，心里仿佛能延伸出一種酸楚的感覺。

老車夫的一雙蒼老而褶皺的老手緊握車把。手上滿是血管，青筋暴露。顯然是長年從事重體力勞動的結(jié)果。

老者看年齡，也得七十開外。就這個年齡還出來蹬三輪，一眼看后，不免讓人心生惻隱。這時我才理解父親剛才對我說的話，和看我眼神。

老者把車推到木朵旁，幫著往車上裝木材，同時指揮著木材擺放的順序，以便于能更多、更合理的裝載。從他指揮的經(jīng)驗上看，做這一行的時間不短了。

裝車時，父親脫口問了一句：“師傅，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

“我...屬馬，六十二了！”老者回答了一聲，卻沒有抬頭，繼續(xù)往三輪車上朵著木材。

他的這一聲回答，讓我們一家人都很驚訝！以他給人直觀的感覺，與他的實際年齡完全不相符合。

“哎呀！那我得是你的老哥呀！我屬蛇，還比你大一歲?！备赣H感慨的說。

“師傅，你看著可比我們家的年紀(jì)大！”母親接過話茬，補充了一句。

“哎！這整天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累的唄！”老者無奈的說。

這話我相信是真的，我也相信看他一眼的人，沒有人會質(zhì)疑他這句話的真實性。

在我們裝車的時候，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只黃色的小狗在三輪車附近不停的徘徊。雖然不是什么名貴的品種，可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倒是挺招人喜歡。

我對二舅脫口問了一句：“這是誰家的狗？”

“這是我的狗！”二舅沒說話，搬木材的老者接了一句。

“你的狗！每天你蹬三輪還帶著狗嗎？”我疑惑的問。

“它天天跟著我，有它在我就不寂寞了！”老者說。

老人的話說的平淡如水，但我好像聽出了異樣的味道。

聽了老人的話，我開始用欣賞的目光看待這條小狗，蹲下來拍拍手，沖它打著口哨，召喚著小狗。

小狗搖著尾巴向我跑來表示友好。我為它這種忠誠而感動，想撫摸一下它，小狗卻帶著警惕心的跑開了。

小黃狗雖然對我表示出友好，但我能感覺到，在它的世界里，除了老人以外，其他人就算是在友好，都有一種陌生的敵意。對比之下，它與老者的這種感情建立好像超越了它所擁有的一切。

“師傅，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就別干這么累的活兒，早點輕快的干，也該養(yǎng)老了！”母親的話把我從小狗的好奇中喚回到現(xiàn)實。是呀！這么大年紀(jì)了，干嘛還干這活。人老不講筋骨為能，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工作途中一旦出點什么意外可怎么辦？

我疑惑的抬起了頭，看著老者，努力去解讀他深邃的目光。

“哎！以前上班的廠子黃了，我也下崗了，保險就一直沒有交，也交不起！吃飯都費勁呢，哪里還有閑錢交那個！我蹬三輪還行，現(xiàn)在看氣力還可以，可話又說回來，不蹬三輪又干啥去？現(xiàn)在年輕人都那么多找不到工作的，別說是像我這個歲數(shù)的了。要是有好工作，誰愿意干這行呀！這不就是為了能多掙點錢，要不這大太陽地底下的，出苦大力的活誰干！”

“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干到幾兒是個頭呀！”

“嗨！干一天算一天唄！”

母親聽后搖頭，沒有再問，低頭繼續(xù)拾掇木材。

雖然我很想知道他更多的歷史，但轉(zhuǎn)念一想，即便是我知道了又能給予他什么樣的幫助呢？看看自己，不正如老人說的一樣嗎？干著朝不保夕的工作，企業(yè)不景氣，身邊的幾個同事已經(jīng)相繼被裁，誰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

我沒問他有沒有子嗣，因為我不想增加自己和老者的心里負(fù)擔(dān)?？粗羷诘谋秤?，這又何嘗不是現(xiàn)在底層家庭的寫照。

六月的天氣，氣溫上升，老人累得汗流浹背。也許是老天的眷顧，撕下一片陰霾為老者遮陰，讓老人舒服一些。陰云遮陽雖然能帶來片刻的舒緩，但帶來的負(fù)面結(jié)果是瞬間烏云遮天蔽日，黑云壓頂，風(fēng)聲驟起。

老人抬頭看了看，無奈的說了句：“要下雨了，快走吧！”

家人們加快了裝車的速度，老人用繩子綁好，上車，全身用力，父親見老人太辛苦在后面推了一把，我也趕快過來助力，笨重的三輪在我們的幫助下終于啟動了。

老人逆風(fēng)行車，顯得很吃力，身體用力前傾，時而臀部脫離座位，將全身所有重量用力的集中在一只腳下，接著換另一只腳，如此反復(fù)著。

老人累得呼呼帶喘，如同一臺老發(fā)動機，帶著時代的嘆息，殘喘的驅(qū)動著這臺老舊的三輪車，艱難的前行著。三輪車在這臺老機器的督促下，發(fā)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像是控訴著現(xiàn)實的不公，慨嘆著命運的悲慘。這樣的年齡，這種的工作，這樣的勞動量，我真的擔(dān)心這個老人隨時都有可能終結(jié)在自己的生命線上，蹬到自己人生的終點。

小黃狗跟著車跑，一會跑在前面，一會跑在后面，與老者形影不離?？吹竭@，我索性問了一句：“師傅，這小狗跟著你跑，它怎么不上車呢？”

老者說：“嗨！它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跟我跑慣了，就是我把它抱上三輪車他也往下跳。沒事，讓他跟著跑吧！”

老者的話雖然不多，但卻表達(dá)了小狗的心聲，真的是小狗不愿意上車嗎？我認(rèn)為，是小狗是怕自己的老主人辛苦，情愿自己跟著車跑，也不上車。這條小狗真的讓我肅然起敬！有的時候讓我感覺，狗比人更有同情心。

剛出路口，車比較多，老者為了安全起見騎得很慢，過了紅綠燈之后，行人相對少了些，老者的騎行速度也相對快些，路上的小黃狗也跟著跑的快些。

開始車比較慢，小黃狗跑的也慢，幾乎看不出來不適，但現(xiàn)在車行駛的快，小黃狗跑的也快，在快速奔跑的時候明顯左后腿翹起，缺陷暴露無遺。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小黃狗在快跑時好像有點踮腳。

我疑惑的看著小黃狗問：“這狗怎么后腿不利索？”

“被出租車壓的，一個年輕的司機壓完了就開車跑了。當(dāng)時流了很多血，我把它抱回來，能活下來就不錯了，現(xiàn)在留下了殘疾?！崩险吒袊@的說。

看來小狗的命運也是同樣多舛，但它幸運的遇到了好心的老者，所以才相伴相依，至死不渝的陪伴著老人。此時，我想起了和我一起當(dāng)班合作的一個事業(yè)單位的朋友。他的工作讓我羨慕，事業(yè)單位旱澇保收，工作輕松還有保障，可他卻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這年頭，就是交條狗都不交人！”

這句話說的好像有點牽強，但在某種情況下卻反映出某種哲理。

媽問了一句：“要是趕上中午，回家吃飯嗎？”

“隨便在外邊吃一口?！崩险唠S口回答著。

“那你的狗呢？”我好奇的問。

“隨便喂一口就行了，我吃啥它吃啥！”

這話聽著讓人揪心，我和媽都沒有在問了。

此時，天空中淅淅瀝瀝的下起蒙蒙細(xì)雨，老人的頭上臉上露珠蒙蒙，后邊跑著的小狗也一身晶瑩。

沒多久，雨霧中露出了我家的小區(qū)。老者在一個被風(fēng)處停了車，在車上拿下了一個小盆子，然后在三輪車把上摘下自己喝水的瓶子，倒了些水在盆子里，小狗過來喝水，老人看小狗喝水了，自己也端起瓶子喝了幾口。

我和家人忙著卸車，老者想過來幫忙，母親說：“師傅，您累了，先喝口水，這點活我們家里人干就行了！”

卸車后，母親拿出了二十五元錢給了老者。

老者一臉靦腆的說：“你這給多了，講好是二十塊！”

母親笑著說：“ 師傅，您這一道兒辛苦，多拿五塊錢也不多，收下吧！”

“哈哈！那我就財黑了！”老者說話的同時，也略帶尷尬的把錢收起。

時候不大，我們一家人卸完了車，老者看了一眼說：“你這要是沒事么事，我就回去了！”

“好下次有活還找你！”

“謝謝了，咱們回見！”

“慢走！”

天已臨近傍晚，老者騎車走了，小黃狗踮著腳跟在后面，我們一家人目送，看著老人和小狗漸行漸遠(yuǎn)，慢慢的消失在忙碌的車流中，看不見了。

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每天都蹬著三輪車，從清晨一直掙扎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上直到日落西山夕陽西下。本是夕陽紅的年齡卻沒有機會和閑情欣賞夕陽。而伴隨他的卻只有那只忠誠的小狗。

有再多的自然災(zāi)難乘以十二億也會變得微不足道。那么有再多的工作崗位除以十二億，會不會變得杯水車呢？人們都想找到一個好的事業(yè)單位，以至于大量的年輕人為了爭奪公務(wù)員一職開始了激烈且殘酷的角逐。他們?yōu)槭裁磳珓?wù)員如此執(zhí)著，是不是他們怕自己成為下一個三輪車夫！

我很感慨，勞動價值的創(chuàng)造者，得到的結(jié)果卻遠(yuǎn)不及勞動價值的分配者。愛國、愛黨、愛人民，都要建立在愛自己的基礎(chǔ)上，所有的愛都要建立在解決溫飽的前提下，連自己的生活都難以保障，又如何的愛他人呢！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一個國家是否被人民所愛戴，取決于人民獲得利益的多少，利益決定了人民追求的取向。千百年前的武則天就曾經(jīng)闡述過，譯文大致是：“只要百姓們能豐衣足食安居樂業(yè)，誰還去關(guān)注皇帝的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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