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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峽古棧道:歷史之碑

2016-05-09 13:39 作者:玉宇云帆/;-D  | 20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李白《蜀道難》中對蜀地的道路有過描述:“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渡愁攀援”。 進入廣元的明月峽,更見陡峰突起,山嶺戟空,谷深壑暗,水急流湍,比之李白所述更甚。如此險要的地勢,唯“蜀北重鎮(zhèn)”“川北門戶” “巴蜀金三角”的廣元獨有。廣元古時稱作利州,是扼守蜀地通往外界的咽喉要道,歷來為兵家爭奪之地。

依仗地勢修建的明月峽古棧道,在2300多年前興起之后,再變遷再沉淪再現(xiàn)于今世,我來拜謁它,聽著嘉陵江激蕩的咆哮響徹嶙峋屹立的壁崖里,我的思緒旋入高天被分解,又在眼眸俯仰的地方組裝;站在時光留存它脊梁的秘密上,歲月之劍鋒刃亮,把人類過往的痕跡剔除,唯有自然最壯觀的光影,透過它體魄穿鑿的孔洞,沉默的放大歷史,挺拔的注釋強勁,留給后人無垠的想象,和涅槃一般的內(nèi)心反省。

我憑欄遠眺,棧道像潛龍欲飛,首尾積蓄的能量逶迤蜿蜒向蒼冥游動,暴發(fā)與隱忍,自由與掙扎掀起獵獵狂飆,云電一樣籠罩在峽谷,即使小片葉子墜地,也會引來雷霆萬鈞勢不可擋的轟鳴,這正應合了《周易》飛龍“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的警示,設或它預見了遭遇現(xiàn)代科技的冷眼、被時代張揚之后再舍棄,仍擔起連接國計民生的責任。這是誰也無法替代的使命,像過去向未來,興也好朽也罷,它固守的原則和篤定的堅持,是維系它最后的驕傲和尊嚴,不在輝煌里燃盡熱情,就在毀滅中頑強挺立!這是人類之手創(chuàng)造的建筑發(fā)出的吶喊,其價值超過了對本身命運的關注,超過了自我格物的法道。我忽然想要感謝給予這里每一處突兀起伏的轉角、每一塊懸空材質(zhì)以生命的建造者,他們把善良的意志震撼的成就,物化成千秋功業(yè)澤被后人,讓我有機會帶著由衷地謙恭和深情的敬仰與它對話,與它審視。

一塊磚石一樹原材,賦予了信仰的走向,簡化了跋涉的繁瑣,眾多的集合凝聚為左右國運的交通,形成猶如泵血的動脈和集散的樞紐,就可以開啟任意封閉的國門,就等于打開了一個個斑斕的潘多拉,免不了攻伐掠奪的屠戮,免不了先進文明消除自我盲點的優(yōu)化。這是個雙面效應,歷來為每個君主掌控不準的平衡。利州的古棧道,從起初的修建就有著不尋常的背景和陰謀。傳說秦惠文王苦心孤詣送金牛、送美女入蜀,財帛動人心啊,讓貪欲的蜀王為秦王的野心開山劈石,自愿成為自己的掘墓人。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從此入川,秦的版圖上新增了滅亡的蜀國。不論是傳說或是真實的存在,政治和權力的公器,是任何統(tǒng)治者趨奉的圭臬,秦惠文王也未能免俗,他喜歡玩縱橫家那套把戲,善用人才掌控“勢”能,適時轉移戰(zhàn)略重點的遠見卓識,令其占有欲在巴蜀內(nèi)亂的舞臺上,得到了回報。古棧道是秦國三定蜀地的載體,巴蜀膏腴的人、財、物從棧道源源不斷流向“得蜀即得楚”的秦國,有了這塊沃野千里的寶地作后盾,橫掃六國豈在話下!

古棧道作為楚漢戰(zhàn)爭的聚焦,恐怕只有中國獨有。劉邦遇到一個好軍師張良出計火燒棧道,理論上說安撫了項羽的戒心,解除了各國防范漢王的猜忌。從這一計劃成功實施的背后看,與其說是劉邦受天眷顧,不如說是他知人善任、豁達大度得來的福氣。居于蜀地的他深謀遠慮,大張旗鼓實行他的戰(zhàn)略方針,拜將韓信,擴充兵馬,養(yǎng)精蓄銳,乘項羽連年征戰(zhàn)無暇西顧之時,以老弱明修棧道,率精兵暗度陳倉一舉收復三秦,之后與其智囊團和項羽斡旋到底,終登上漢代開國帝王的寶座。

棧道的雄奇險峻莫過于垂直懸空,它的重心與地心的引力相抗,在空中彰顯出凌云傲岸的姿態(tài),像鷹隼雄踞千仞,如松柏托舉云霓,高聳蒼茫,霸氣俊逸;風自峽谷吹來,碧樹扶疏,蔥蘢聯(lián)動,掀開了遺跡表象的冷漠,露出樹林后飛檐翹角、城闕樓閣的肌體,那蘊涵哲理式的精美和厚重的藝術張力,拔高了賞析的意境,仿佛時光倒回,我是它的墨瓦窗欞,是它的斗方雕花,牢固得緊貼和諧,深邃得雋永如宙。我的雙手緊握棧道,能感受到泥石崖壁攪和了千年的搏動,有無數(shù)魂靈在陰暗的褶皺里游蕩,他們的吶喊、絕望,透過我的意識往來棧道,三國的畫面躍然眼前。當年劉備入主蜀國后,諸葛亮從這里車轔轔馬蕭蕭,六出祈山圖謀攻魏,羽扇綸巾,風滿面,北伐中原承載著強虜灰飛煙滅的自信,北上,北上,車輦所過,旌旗蔽日,戰(zhàn)鼓擂擂,塵沙飛揚;兩軍對壘渭水流域:戰(zhàn)街亭、圍陳倉、攻武都、勝上邽、退漢中、至病卒五丈原,六進六出的北伐,諸葛的想碎裂于難料的殤逝。他忠君治國勞碌勤謹一生,苛刻地對待自己,容不得自己犯錯;他指揮若定,料敵先機,太多的光環(huán)膨脹了偏差,影響了正確的估量形勢,加上強烈地占據(jù)中原之愿和現(xiàn)實的沖突,加重了他無法化解的憂慮,發(fā)生決策和判斷的失誤是必然的。這些致命的硬傷使蜀國元氣大傷逐漸式微,當公元263年魏國派三路大軍攻蜀時,蜀王因放棄戍守主要關口,漢中失守,徹底陷入被動防御局面,導致鐘會伐蜀、鄧艾攻陷成都蜀漢滅亡的悲劇。真是青山依舊在,英雄幾人還!所以杜甫長對《出師表》發(fā)出“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之欷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棧道還見證了君王的狼狽。公元756年的天,夕陽下的棧道血色黯然,蟬鳴聒噪,唐玄宗認定“劍南雖狹,土富人繁,表里江山,內(nèi)外險固”,遂率官兵1300余人從漢中一路奔來避“安史之亂”,帶著國破的倉皇和失的錐痛駕臨蜀地。當強權脫離了政治,不再操縱他人生死的時候,失勢者就剩一副骨架;當一位昏庸的男人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被自己的無情絞殺,他不能為、也不愿為自己的懦弱、無恥合理的申辯,活著只比死去多一口氣。明月峽棧道接納了趕來護駕勤王及追隨入蜀逃難的兵馬,目送他們踏著冷月、拖著疲乏、忍著饑餓狼狽地趕往成都。一年后失去了美人的唐玄宗返回長安,江山已然易手……

棧道的歷史如籍如山,一頁頁翻過,我胸中“仰天長嘯,壯懷激烈”的情緒奔騰如潮,帝王英雄的落幕洞穿了時間,疼痛卻在灼燒后世評點者的神經(jīng),蒸發(fā)這個時代最珍貴的欽慕。我伸長臂膀丈量不足兩米寬的棧道,立體的容積濃縮于時光之淵,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里所有血腥的厚度、文化的深度、功利的強度和朝代的跨度之和,一旦抽離實用的具象,是永遠填不滿這個寬度的,就像宇宙的黑洞,引力使身旁的物質(zhì)無法逃逸。我跟隨棧道的歷史走向現(xiàn)實,希望心中的豐碑在時間的軌道永存。但自然的法則殘酷無情,我為棧道的未來想得太多。作為一種特殊建筑,精準架構棧道的那些檁榫、廊柱、勾梁、鉚接、鋪板、蓋棚等力學集合體,抗衡壓力、抵御自身朽敗的反叛中,隱藏著自然驚悚的運動,如果有一處關鍵部位壞掉,一根稻草的力量就會使之崩潰;作為歷史的見證,它精妙的工藝和深奧的智慧結合,是完勝的典范;作為一種交通樞紐,它的攻防和包容遠遠超過社會賦予它的期望值,是中國道路交通的偉大奇跡……倘若對它保護不善,我們也將失去僅存的古老碩果;也許我的顧慮是多余的,也許我更應該考慮它的開發(fā)前景,讓體驗過它的險峻、飽覽過它的優(yōu)美風光、關心它的人們,盡量為它的生存做一些有益的事吧。

臨別,我依依回首,遙望淵峙岳亭的古棧道,佇立明月峽的陽光下,渾身線條硬朗清晰、散發(fā)出陽剛之氣,如一尊歷史的豐碑屹立于滾滾紅塵;它孤獨靜謐,沉湎往昔亦直面現(xiàn)在,它是利州的象征,它是歷史風起云涌的側影,改朝換代、是非成敗對它而言,就是人性與時光的交換,自然與變遷的較量,擁有淡定從容、空靈純凈,才能恒守自身的能量,安于存在,升華精神。

我能和那些古今的文壇巨擘、名人墨客跨越時空親來拜謁古棧道,為它流連忘返慷慨高歌,有聽不完的故事寫不盡的詩意,還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崇拜,更重要的是它與軍事密切相關,多少滿足了我想當半個英雄的心愿,這不是件幸運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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