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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斑鳩

2016-05-09 12:13 作者:玉宇云帆/;-D  | 9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在無數個與母親的約會中,喝茶就像天睛天陰那般平常且頻繁。

三月的日,有著誘人的魅惑,盡情望去,城市和行人仿若薰風里的芽孢,一晌從昨境綻放,片片清新的嫩綠別了天的厚實,特別的恣意醒目。

彼時,我和母親已進入大慈寺茶園,這里是否三藏法師玄奘曾經開壇說法之地,我不敢妄言,但寶相莊嚴的氣場引來周圍一眾的香客甚至兒,詮釋著佛家包容的博大。

找到一處向陽處入座,茶桌上的蓋碗、吃食、承載身體的竹椅,周圍幢幢人影、張貼在雕花木牗上的川劇臉譜、寺院的拱頂飛檐,裊裊融進茶香,耳旁的和風發(fā)出催眠的低語,視野的景物泛起漣漪,自己正在淡出真實,一下子變成亙古的光束,穿透煙霧迷濛的遙遠,思緒漫漫溯回到往昔。

那時,這里的茶園還在寺廟的另一邊,走入拱形門廊,一院茶館的喧鬧,把每個進去的人淹沒。尚未退休的母親,閑暇帶著一家來喝茶,樹陰的篩光在她頭頂斑駁,茶湯里跳動一些斑鳩的身影。母親像得到了什么啟示,視線一直追隨著它們,我舉起望遠鏡抬頭向上聚集,房頂瓦楞上碧草芊芊,草叢疏離間,兩只小斑鳩張開黃口嘰嘰叫著,斑鳩媽媽忙著喂食牠們,卻總是喂不飽貪吃的寶寶,不得不再飛去找食。這場面溫馨又令人心酸。斑鳩們?yōu)槭裁丛谶@里安家繁衍?廣袤的田野難道容不下這些小小的生靈嗎?

母親告訴我,五十年代,一些鳥類屬于四害之一,被人海戰(zhàn)術圍剿幾近滅絕,林木果樹的良性生態(tài)因此嚴重失衡,濫伐濫砍遭致鳥類失去了棲息之地,被迫向城市轉移,民居和廟宇就成了鳥類的家園。(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那個年代,母親和斑鳩相同著無數的命運折騰,殫精竭慮為捍衛(wèi)家庭完整、嘔心瀝血養(yǎng)育兒女耗盡了精力。記得有次母親給家里換燈泡,踩在椅子上失去重心摔下來立即昏迷過去,坐在輪椅上的父親束手無策,焦急間說不出一句完整話,只得嚎啕大哭,哭聲凄厲驚動了隔壁鄰居,大家七手八腳把她抬到大貨車上送到川醫(yī)搶救,等我放學回來趕到醫(yī)院,她已經醒來張著嘴說不出話,頭部的血腫煞是嚇人。她的眼睛告訴我,父親半癱、兒女未成年,漫漫前路有未知的艱險要跨越,作為家庭的頂梁柱她怎么能倒下?溪水一般的眼淚無聲地表達著她的焦急、無助和痛苦。所幸老天眷顧她挺過了這次兇險,卻在時光的那頭帶走了她一生的至我的父親。她像被拔掉了羽毛的斑鳩,惶恐、戒備、憂思,精神的激烈造成機能紊亂,那驚駭的鮮血從她鼻腔噴涌,一整天瀝瀝不盡,血色中的世界要坍塌了,我們顫栗瑟縮著,竭力想從她低垂的頭顱、發(fā)絲難掩浮腫的臉上窺探一絲絕望,但那眼神除了令人心碎外,還有滿滿的堅定之光……

漸漸恢復元氣后,母親和斑鳩一樣,用心經營自己的鳥巢,并沒有讓傷痛磨蝕掉她的好學求知,反而比常人更勤奮地自學、更努力的鉆研,那些自然科學、民俗民史、國家大事等等,她了然于胸娓娓道來,成了我求取不厭的財富……

雖然幾十年難以安寧,來茶館總是不能放松,損失了她雕琢生活的趣味,連帶家人也深受影響惴惴不安,但現在她退下來,閑暇松馳了神經,書畫寫作培植了自信,緊張狀態(tài)得脫桎梏,從老繭里蛻變開始了新生,漸漸融入了成都的慢節(jié)奏和悠閑,學會并愛上了坐茶館。

大慈寺茶館里的斑鳩多了起來,母親相信冥冥之中,斑鳩的多寡和她的命運多少是有關聯(lián)的,生態(tài)好了,鳥兒多了象征吉兆,預示著她遠離生活動蕩苦盡甘來,符合著盛世的規(guī)律,精神有了寄托。

所以每次來喝茶,看斑鳩、喂斑鳩,竟然成了母親的一樂。

一聲輕響驚醒我的沉思,看見母親揭起碗蓋緩緩撥動浮茶,氤氳的茶色琉金疊翠,縷縷清香彌漫鼻端,深深吸口氣,像要盡汲茶魂,之后輕輕啜飲一口,微閉雙眼細細回味舌齒上的留芳,讓這種純粹徐徐入腑,方才現出滿足愜意來。因為天天沉浸創(chuàng)作,書的精神在她臉上寫意,有種精淳的風韻;文的濡養(yǎng)嵌入她的氣質,透出一種不凡的生動,愈顯母性的慈愛雍容,像一道照亮黑暗的星辰,沿著心靈的軌跡深邃著、溫暖著我。

待她睜開眼,一只斑鳩從屋檐飛下走到我們腳旁,母親趕忙扔了一粒瓜籽過去,“看牠樣子像是一個雌性的哦,”母親指著面前的斑鳩權威地說“牠身上羽毛不艷麗,個頭也不大?!边@里的斑鳩長期被茶客寵愛喂養(yǎng),長得毛可鑒光,身體肥碩,即使天也無挨餓之憂。

那只雌性斑鳩身材胖嘟嘟,循著母親扔的瓜籽一步一踅走來,不時警覺地左顧右盼,東瞅西望,確定沒有危險了才邁著優(yōu)雅的步態(tài)來啄食。其他的斑鳩三五成群也飛落下來,在我們周圍覓食。

母親的眼光充滿了慈祥和興奮,看見斑鳩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看這只又看那只,覺得每只都可愛。怕斑鳩吃不上瓜籽飛走了,母親已不靈動的手指拿起瓜子剝殼,因為著急總是把瓜子弄碎,面前的斑鳩等待一會不見動靜就飛走了,母親更急得手抖??粗赣H這樣專注,我多想自己此刻是斑鳩,也讓母親給我喂食啊……

“這只小的好像是出生不久的哦,是不是剛才那個胖斑鳩的孩子呀?”母親將幾粒瓜籽扔給一只半大的小斑鳩。許是在寺廟長大的,小斑鳩不太怕人,繞著母親的腳下啄食,還將母親的鞋帶當成瓜籽啄了兩下。這時的母親咯咯笑著,發(fā)自內心的快樂散發(fā)出神性的光芒,臉色氤紅如桃花灼灼,周圍也豁然亮堂起來。

我倆對著話,有一搭無一搭地求證斑鳩的家史,其實是想延長和斑鳩相遇的歡欣。我笑著說,老媽,這么多的斑鳩,我也不認識牠的媽媽。

母親也笑了,很開心:“不管怎樣,斑鳩來這安家落戶,不被剿殺就是好事兒?!彪S即感嘆道,“大慈寺屁護這么多鳥,安全地在這里繁衍生息,牠們是幸福的!”

一會我們的瓜籽就喂完了,母親看著那些還不時飛來覓食的斑鳩在身邊轉悠,不舍地擺擺手:“乖乖,下次再來喂你們啦。”

出了茶館門,母親指著大殿前廣場上的一棵銀杏樹說:“你看樹下天天投得有飼料,是喂鳥兒們的?!闭f著緊拉著我的衣袖,“有一次我看見一只斑鳩雛鳥飛下來啄食,一只黑貓從另一邊躡手躡腳匍匐其后,然后猛撲上去叼走了牠……”母親心里憤恨著黑貓,激怒下腔調高亢起來,“一只黑貓,可惡的貓……那只小鳥兒活生生的沒了,好可憐哦——”

往事又涌上心頭,一抹紅云布滿她的臉,眼睛潮氣浮動,她痛惜地望向那棵銀杏樹,身子定立不動,仿佛在和小斑鳩的靈魂溝通。夕陽的凄美暈染她的臉龐,斑白的發(fā)絲迎風搖曳著一絲悲情,她顯得蒼白脆弱還在輕輕顫抖,我緊緊擁偎著她,好象如此才能護祐她忘卻那些揪心的驚恐。

磕磕絆絆出了大慈寺,母親長長吁了口氣平復了心情,“還好,還有那么多斑鳩活著,幸福著……”

其實,我心里最想告訴母親的是:希望母親活到100歲,天天陪你來喝茶看那些幸福的斑鳩,自己也同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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