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酒香飄田野

文/張朝林

“林，快起床，下田拔芽子，中午插秧哩。”母親喊我。昨天父親犁田、耙田，我給糊田坎、壓靶，收了靶，月亮就從大坡梁冒出來，照耀的我家水田明晃晃的，一田的蛙聲在水田上蕩。我累了，睡過了頭。

在我家鄉(xiāng)，插秧是喜事，如同過節(jié)日，主家辦酒席，盛情款待幫忙的眾鄉(xiāng)親。

洗罷臉，母親把洗好的菜，擺上了一案子，圣柜上擺放著剛剛開缸的甜酒，滿屋子彌漫甜酒的醇甜味，我經(jīng)不住醇甜的誘惑，捏了一團(tuán)丟進(jìn)嘴里，母親看到了戳了我一指頭：“饞貓，這是招待鄉(xiāng)親們的?！?/p>

我下田拔芽子，母親在家做早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父親精心選種、浸泡、排版、栽植的三廂芽子，長的綠油油，繡滿了拔芽子的鄉(xiāng)親們。在我家鄉(xiāng)插秧，早晨拔芽子，中午插秧，下午喝酒，似乎成為規(guī)矩。早晨拔完芽子，撒進(jìn)水田里，回來吃早飯。早飯一般簡便：四菜一湯，白米蒸飯。匆匆吃完便下田插秧。

插秧不是一個人干的活，需眾鄉(xiāng)親幫忙，誰家水田插秧鄉(xiāng)親們的多少，也顯示著這家主人在村子里的威望，因此，插秧的酒席，每個主人恨不得把身上的肉割下來讓鄉(xiāng)親們吃。相互幫忙，成了習(xí)慣，也成了鄰里之間相互溝通、密切關(guān)系的橋梁。

我家的兩畝水田在村頭，均勻撒在水田里的一把把芽子，讓我家水田頓時有了綠的生機(jī)。插秧時不用喊，鄉(xiāng)親們會自覺趕來幫忙。萬爹、晨爹是插秧高手，我們小屁孩穿插在他們中間，聽從他們指導(dǎo)。插秧是快樂的事情：父親和三爹負(fù)責(zé)插線、提線，愛開玩笑的三狗爹負(fù)責(zé)運(yùn)芽子，誰要討芽子就吱一聲，三狗爹就將一把芽子，擲于他的胯下。大爺在東頭哼著山歌，三爺在西頭應(yīng)，一唱一和，把田頭榆樹上的鳥們逗樂了，也迎合起來。田野里樂開了。高手們插得快，蠻鬧著要提線，小屁孩們插得慢，直吼著慢點(diǎn)?？墒牵€還是提了起來，灑了還在低頭插秧小屁孩一臉的水，小屁孩直嚷嚷。這叫“點(diǎn)眼藥”。點(diǎn)完眼藥的小屁孩，一邊慌慌張張補(bǔ)插落下的秧苗，一邊還要搶插剛剛打線的秧苗,我就是在這樣的逼迫中成為后來的插秧快手，大概世界上的一切成果也許就是逼出來的？三嫂子直喊叫，沒苗了!沒苗了。三狗爹悄悄地將一把秧苗擲過去，不偏不倚，剛好落在三嫂子的脊背上，紅花白底襯衫擢出一個大大的黃章子，也印出了一片歡笑聲。三嫂子吃了虧，裝作沒得啥，待三狗爹放松了警惕，撈起一把爛泥投過去，糊三狗爹滿臉，只露出三狗爹的一對大眼睛在笑，大伙又一陣大笑。有時候插秧是個大晴天，火辣辣的太陽踏上了脊背，脊背火辣辣地?zé)?。萬爹風(fēng)趣地說，好暖和呀這脊背，要是放個餅子，也會烙熟的。大家呵呵笑。有時候是個陰雨天，還得搶插，因?yàn)闀r令不等人，老人們說，遲一天，少一擔(dān)。戴著斗笠，披著蓑衣下田，雨打得斗笠叮叮咚咚響，唱的是催戰(zhàn)之歌。若是遇上雨霧太濃，只看到左右三四個人，其他的人都沒在雨霧里，只聽到人語聲和噗噗的插秧聲，提線的人在雨霧里喊：“都栽好了嗎？”一田的回答：“好咧！”線就提起來了。父親不停地在雨霧里交代——雨霧濃，插牢靠點(diǎn)，別讓秧苗飄起了。金秀婆和母親有點(diǎn)隔閡，半年了沒和母親說過話，不知啥時候，金秀婆也溜下了我家水田，低頭插秧。送爻飯的母親招呼著大家上坎打點(diǎn)。這種打點(diǎn)的飯，家鄉(xiāng)叫“送爻胎”，爻胎飯一般是包子、花卷和甜酒。母親看到了金秀婆，熱情地喊：“秀娘，快快放下秧苗，上坎吃爻胎哩?！苯鹦闫乓采钋榈貞?yīng)一聲：“哎，就上來咧!”隔閡就在這次插秧中捅破。母親將一碗滾滾的米酒，遞給金秀婆，又塞給她一個大大的包子。金秀婆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捧起甜酒，喝的很虔誠，我想，這甜一直會甜到到金秀婆的心里頭。

母親會做甜酒曲子，在張家是出了名的，做的甜酒，更是拿手，母親做得甜酒，味最濃、最甜、最香，愛喝甜酒的勤娃爹和三狗爹，三碗不過崗，濃濃的甜酒醇香，彌漫田野，香了半個村子。田坎那邊的龍娃太家也在插秧，他家的爻胎飯還沒送來，母親就喊他們過來吃爻胎，母親為人大方也是出了名的，鄉(xiāng)親們不客氣就過來喝了，個個喝成紅臉大漢，贊口不絕。

吃完爻胎飯，又開始插秧，一鼓作氣，插完秧回家喝酒，那才是正席開始。

當(dāng)最后一行秧苗插完，我家的水田就完成了盛大的合龍工程—綠茵茵的秧苗，立在水中，立成一行行跳躍的音符，一排排浮動的詩，秋季的希望就寄托在這一方水田里。

洗完手和腿的鄉(xiāng)親們回到了自己的家里，這時，母親擺好兩桌子酒席，讓父親挨家挨戶請—這也是規(guī)矩，顯示主人的真誠和熱情，鄉(xiāng)親們推辭幾句話就都來了，盛宴正式開始，劃拳聲在晚霞中回蕩，酒香在夜色中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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