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花開滿街香
女人如花。
把一種花叫做老婆花,愛意表達(dá)的如此熾烈、赤裸,也只有鄉(xiāng)間野地的粗獷農(nóng)人能有如此詩意的呼喊。
老婆花其實(shí)是木槿科的一個科屬。在太行山的丘陵平原上,在路邊田埂肆意奔放地躥長,在土墻縫隙倔強(qiáng)泛冒綠浪,隨意仍在垃圾堆上也能鋪展層層的花香。
村口老槐樹下角落的幾從老婆花開了。起先是不起眼的一兩朵,藏在綠葉間,素素淺妝,淡然含笑。眼尖的路人發(fā)現(xiàn)了,歡喜的喊了出來。泥土一樣樸實(shí)的鄉(xiāng)間缺少了富貴嬌俏花兒的滋潤,老婆花卻像大姑娘、小媳婦一樣明艷靈性,賺得了幾聲快意的吆喝。我欣賞著她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枝枝葉葉,平淡的日子在老婆花的搖曳中的游走,很有希望很有心勁兒的開著。
來來往往的人從老婆花旁走過。有的趕車的老漢急著拉回地里收割的谷子,有青壯的漢子忙著去城里工地賺回一天的生計(jì),有攜幼背子的婦人趕著送孩子上課的鈴聲,有一蹦三跳的孩童追著買糖葫蘆的小貨車。有些人走的匆忙,有些人走的從容;有些人只是路過,有些人天天來去,有的人來了就留在這里。譬如那個修鞋的老人,他著深灰發(fā)白的衣裳,身子干瘦似槐樹枯皮,臉黝黑如鍋底灶臺的渣灰,像是從白居易《賣炭翁》里走出來的。他的所有家什都在一輛三輪車上,一個支著三腳架的釘鞋機(jī),一大堆雙大頭鞋、高腰馬靴、高跟鞋、勞動布鞋,好像一群衣著光艷的婦人們,一群莊稼勞力在周圍站著,不見他們身影腿腳,只留下腳下的鞋子擠擠撞撞。老人不光修鞋,還兼開鎖配鑰匙,補(bǔ)鍋焊塑料盆,修拉鏈皮衣上漿,一切農(nóng)人家常物件和奢侈品的修補(bǔ)似乎都能在這里找到完美的初始樣子。
每月的三六九,老人的修鞋攤都會準(zhǔn)時擺在老槐樹下那幾從老婆花旁。修——鞋,修 ——拉鏈來了?。÷牭嚼先松硢∮崎L的喊叫聲,人們就三三兩兩過來了,拿著磨破底、歪了幫、折了跟的鞋,端著裂了紋、破了洞、缺了邊的盆盆罐罐,扯著褪了色、豁了牙、皺了皮的皮衣皮褲,提著生了銹、斷了一半的鎖子鑰匙,鬧哄哄的聚了來。婆娘們忘去婆媳的譏嘲,忘去了兩口子的拌嘴,漢子們忘去了耕作的辛苦,忘去了欠債還錢的壓力,孩子們盡情地撒歡,指指點(diǎn)點(diǎn)聲,挪揄笑話聲,釘鞋機(jī)的咔嚓聲,割皮的呲呲聲,合著吹動老槐樹樹葉的颯颯聲,老婆花的索索聲,匯成了鄉(xiāng)間俚語和風(fēng)物的華麗樂章。這一幕,留在帶著鄉(xiāng)愁的記憶深處。(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現(xiàn)在,農(nóng)人們似乎冷落了修鞋的老人。倒不是手藝差,而是家里沒有了破破爛爛的東西。皮鞋壞了,就扔到垃圾堆或者爐火里,鎖子壞了鑰匙丟了,賣了廢銅爛鐵……廉價而又樣式流行的商品到處都有。老人有些落寞,正午的陽光逼出老人體內(nèi)的汗,老人一面凝視著一叢叢老婆花,一面眺望遠(yuǎn)處,期望有人來照顧他的買賣。許久,又過了許久,還是空蕩蕩的長巷。
熟稔了就和他聊家常。老人說祖上就是修鞋的。這樣的營生,他從十三歲做起,一干就是五十多年。天生的殘疾,斷指,兩只手合起來也沒有別人一巴掌指頭多。修鞋是細(xì)祥活,上天只留給他五個指頭,手藝卻因此無人企及,三指一只手,二指一只手,比女人的手更靈活,更利索,更快捷,穿針引線,敲打敷貼,切削割拉,使人眼花繚亂,如坐夢寐。老人修鞋做活時欠賬是常態(tài),半個月欠到一個月,半年欠到一年,什么時候有了就給,不給也絕對不去給你要;不搞價,你愿意給多少就隨心,一毛不嫌少,但如果你遞來兩塊錢以上,他的臉就會憋得黑紅,拼命的退回去,好像他做錯了什么事一樣。十里八鄉(xiāng)就他一個修鞋匠,大伙都知道,到了飯點(diǎn)就給他端來飯菜,他卻從來不吃,最多是帶的灶具壞了,才去討一口開水喝,就著冷飯吃。因他的修鞋攤成了親,他的女人,就是傾慕他的手藝和實(shí)誠做了他的老婆。他有個兒子,兒子不接修鞋攤,炸油條。他十幾年修鞋攢的錢,給兒子娶了媳婦,還生了孫子。他斜做小木凳上,回味著遙遠(yuǎn)以前走街串巷的逍遙,回味著起早貪黑是的辛苦,回味著他的蜜月時光。
后來,老婆生病死了。老人干癟的眼里潮起渾濁的淚花。命不好,跟著我沒享一天福,走的時候想吃西瓜也沒滿足她。老人嘆了一口氣,望向天空,像是盯著老婆,她不漂亮,是個啞巴,每天做好飯就在門口等他。嗨嗨,咱就有老婆命,老人臉上堆滿了笑,前幾年又有人給介紹了一個,那個女人男的在外地煤窯出了事故,見了幾次面就成了他的老婆。到家后那個女人說十年前說欠了我一年的修鞋補(bǔ)鍋錢沒有還。這下,再也不用還了。老人瘦小的身材在午后陽光拉的很長,很長。他每個褶皺里都含著笑,藏著喜。這是什么花?老人突然問,老婆花。老婆花,老婆還是花?他疑惑著,是老破花吧!是有幾朵花開的敗了,失去水潤的花瓣蜷縮著,幾片葉子泛著枯黃,眼看就要落了下來。也許在他眼里,破花,不值錢的花才這樣默默無聞的生長。
日落西山了,金黃的陽光散照一地。老人開始收拾攤子了。老婆花躲在墻角,像是野外的雜草,或是田間的莊稼,沒有一點(diǎn)種養(yǎng)繁殖花的鮮、嫩、艷、奇,他的身后,老婆花的花骨朵在使勁的開,翠生生的葉子,淡藍(lán)色的像天空一樣純凈,深藍(lán)的像漂洗過得老粗布一樣醇厚。特別是老婆花的香,滿街能聞得見,如果你湊到跟前,卻找不到淡香來自何處。一如常年在這里修鞋的老人。我自獨(dú)芳我自香,香遠(yuǎn)益清,率性自然,不奢求,不強(qiáng)求,不枝嫉,不妖嬈。人生最好的狀態(tài),也當(dāng)如此罷。(河北內(nèi)丘第二中學(xué)13-3班劉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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