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昨天聽二哥說起老房子,他說就要在我們村的那條河堤上修公路了,而我家的老房子座落在河堤的內(nèi)側(cè),無疑,我們家的老房子一定要被拆遷了,二哥和母親興奮地討論著房子的補償款,我卻在一旁默默無語。
我對老房子的感情很復(fù)雜。
我們家的老房子總共有三大排房子組成,一排四大間,兩邊有廂房將它們連接封閉起來,形成兩口天井,呈“曰”字形,三位堂叔住在靠近河堤的兩排房子里,我們和大伯家住在后面的一排房子里,當(dāng)然還包括兩邊的廂房和一口天井。我們這邊是后門,大門朝東正開著,在堂叔他們那邊。
我家的老房子歷史真的很悠久了,是從我的曾祖父手里傳下來的,據(jù)說當(dāng)時家里做大米生意,到底當(dāng)時富裕的程度怎么樣,我也弄不太清楚,只是看到母親或嬸嬸們說到以前的歷史時總會用手指著旁邊裝稻子的籮筐說“那時候就是拿這樣的籮筐去裝洋錢的,每天晚上都會扛一蘿回來。”我知道,她們所指的洋錢就是銀元?!拔覀兌慷急荒愠榇鬅煹臓敔敂〉袅??!弊詈螅赣H總會惋惜地加上一句。經(jīng)常會在過年的時候,家族的人聚集在一起 暢談往日祖上的風(fēng)光,這其間,總會有一個或兩個長輩自豪地說“我們家里曾經(jīng)都放過電影,你看,這中間的隔扇門全打開,就成了一個大的電影院?!碑?dāng)然,大家最熱衷的話題還是財寶的問題。有曾經(jīng)那么富裕的祖上,難免不讓人懷疑在家里地下的某個地方埋了一壇子金元寶之類的東西 。據(jù)說,已經(jīng)有人在家里的地下挖過,結(jié)果一無所獲,但大家依然執(zhí)著地相信著,而且一致認(rèn)為在堂叔他們中間的房子下面的可能性最大。大伯和堂叔們故作平靜地談?wù)撝叵滤朴兴茻o的財寶,而十來個堂哥們都個個都激動得臉通紅,兩眼發(fā)光,甚至摩拳擦掌,看樣子好象馬上就要拿工具去地下挖。堂嫂們也都興奮得很,你一句我一句地對底下的財寶發(fā)揮著自己的豐富的想象。大家似乎都已經(jīng)看到地下的一壇壇閃閃發(fā)光的金子正向他們招手。說實話,不要說他們,連我都有點相信,不但我相信,就連我們家的那些堂姐夫們聽了都蠢蠢欲動,大概個個都后悔當(dāng)時沒有倒插門過來。當(dāng)然了,如果地底下埋了三五萬兩黃金的話,怎么著也得分他們一點。
我不覺得老房子下面的金元寶跟我的生活有什么太大的關(guān)系,我時時惦記的卻是老房子的鬼。
我天生怕鬼,很多人都跟我說世上沒有鬼,但我還是怕,而老房子幽暗正好加劇了我的這份恐懼。老房子暗,還不是一般的暗,暗到大白天的一進臥室就要開燈。除掉廚房和堂屋是亮堂的,其它沒有一個房間有窗戶的。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家里就只剩下母親和我,因為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大伯則住在小的堂姐的廠里去了 ,而兩個哥哥又早早出去上學(xué)了。面對偌大的空蕩蕩的房子 ,心里一直被恐懼包圍著。而經(jīng)常聽帶的形形色色的鬼故事,又加劇了我的這種恐懼。(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可能是我太愛想象了,我能將在外面聽到的各種各樣的鬼帶回家,然后將它們一一找好位置安放好。我曾經(jīng)聽母親說過她們村發(fā)生過的一件事,到現(xiàn)在我都記憶猶新。大意是一個人無意中得罪了一只狐,記住了,她說的是狐,不是狐貍,讓人聽起來是那么的不一樣,更多了幾分神秘的色彩。以后這只狐就一直跟著他,而他夜里經(jīng)常會被“霉”得拼命叫,聽到這里都不是太可怕,因為好象不太真實,接著,母親會說到我二舅了,以此來證實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澳愣松眢w很好的,膽子也大,老人說這樣的人火性大,據(jù)說能鎮(zhèn)住那只狐。那家人就請你二舅去陪他們的兒子睡覺?!币话阏f到這里,母親都會停頓一下,因為更精彩的在后面,我推測更主要的是為了吊別人的胃口?!八桨胍?,你二舅就被那個人的叫聲吵醒,就覺得蚊帳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他偷偷將頭伸出帳子外一看,只見柜子的頂上站著一只這么大的一只。”說到這里,母親怎會拿胳臂比畫一下,“大貓一樣的,渾身金黃色,身上長長的毛象被風(fēng)吹的一樣飄起來,頭低下來好象在尋找什么,突然,它的眼盯了你二舅一下,你二舅就好象被電擊了一下,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边@個故事母親說了無數(shù)遍了,差不多跟每個她認(rèn)識的人都說過。而十有八九都讓我聽到了。于是,那只“大貓”就一直站在我們家的柜子上了。一到晚上,特別是冬季的晚上,母親經(jīng)常喜歡到到隔壁看電視或出去打紙牌,那可是我最難熬的日子,我常常一個人躲在被子里,氣都快透不過來了,我似乎看見那只通體金黃色的“大貓”正低著頭在朝我張望,我快窒息了,經(jīng)常的,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但也有幾次我實在是被恐懼折磨的沒有辦法,便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拼命地沖出房門,然后邊哭邊喊地使勁敲打著靠巷子的廂房被鎖著的門,希望在隔壁看電視的母親能聽見。然就在打門的那一瞬間,我已恐懼到了極點,覺得那只大貓正朝我撲來,那種恐懼讓我刻骨銘心,那一刻好想一下子就沖出門外。過了一兩年當(dāng)我漸漸有些淡忘的時候,就又聽到母親在跟別人說,可能是因為說的次數(shù)太多了,她敘述得越來越形象生動了,這個故事也就生生地刻在我的腦子里,那只“大貓”也就當(dāng)仁不讓地一直站在我們家的柜頭,直到我十八歲離開老家,離開老房子。
不只是一只“大貓”站在我家,很多鬼都在我們家老房子呆過,就連電視上我見到的穿梭于陰陽兩界的美國的老巫師也坐在我床前的地上做法。最令人恐怖的是,有一次來我家?guī)湍赣H干活的小舅竟神秘地對我說:“我告訴你啊,我在你家見到一樣?xùn)|西?!笨此f話的語氣,我就又做好了接受一只新鬼怪的準(zhǔn)備?!八懔耍隳懽犹?,不告訴你了。”小舅轉(zhuǎn)身離去,從此,我家的老房子有多了一只無形的鬼,到底可怕到什么程度,我已將我的想象發(fā)揮到極致。
不但是鬼怪,連我的祖先們也給我留下不少的恐懼。母親或者大我將近二十歲的堂姐已及我的那些可敬的嬸嬸們,都不厭其煩地告訴我的奶奶或者爺爺死的時候是睡在哪兒的,我的曾祖母養(yǎng)的兩條大狗在曾祖母死后便在大門和后門各死一條,我的曾祖父又是喜歡睡在哪張床上,堂姐經(jīng)常告訴我,奶奶死前是她扶著奶奶到天井里看月亮,說那叫“望路”。家里處處都有祖先的影子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但奇怪的是,我單單對我死去的父親沒有一絲感到害怕,雖然我壓根兒都不記得他的模樣了。
我對老房子的恐懼一直保持著,房子也有將近二十年沒人住了。前兩年回去一趟我越發(fā)的害怕了。大白天的還讓堂哥的女兒陪著我進去找東西。
我怕進老房子,而卻又思戀著老房子。我和哥哥們以及父親和祖輩們都出生和生活在那座黑暗的老房子里,那里每一扇門窗每一張桌子每一張床甚至是那架爬閣樓的梯子以及有些發(fā)黑的鍋臺上,處處都留下我們生活過的痕跡。那個站著“大貓”的大柜子我和祖輩都摸過千百回了,那個又老又舊的放碗的櫥子是我放學(xué)回家最喜歡打開的地方,還有床頂上的小閣樓,是我們家最安全的地方,家里最值錢的東西都被放在上面,當(dāng)然還包括過年前家里做的花生糖,如果不是上面的花生糖,我也不會在一次爬梯子時從梯子上摔下來,差點沒了命。老房子再恐怖,它也是我們的家,曾經(jīng)給我遮風(fēng)檔雨的地方,在天寒地動時給我們一張溫暖的床,呵護著祖輩和我們。老房子的恐怖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而老房子和我之間那種割舍不掉的親情卻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在那里,我能感受到祖輩和我血緣相通;在那里,我能找到兒時的點點滴滴。
我對老房子充滿恐懼,同時又有一種莫明的親切感,我就這樣在矛盾中思戀著我家的老房子。
老房子就要被拆掉了,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痛,我覺得它象胎兒身上的臍帶,連接著我和祖輩之間的血脈親情。
沒有了老房子我,就會象一只斷線的風(fēng)箏,在半空中飄飄蕩蕩,不知自己的根在哪里,不知自己曾來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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