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思天邊的景色

公元 676年秋,“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前往交趾探望被貶為縣令的父親,路過洪州(今南昌)府時,正逢都督閻伯嶼新修騰王閣落成,受邀重陽日閣樓宴會。席間,慷慨受命,一氣呵成洋洋八百余字的《騰王閣序》,非經(jīng)意間昭然出天賦文采,使滕王閣坐實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江南名樓第一把“交椅”!
斯以人名。
滕王閣,本是高祖李淵兒子滕王李元嬰任洪州都督時,修建的一座覽景小筑,至唐高宗時,都督閻伯嶼又進行了重修??蓺v史偏偏安排王勃邂逅。試想,如果不是伯嶼那一場宴會,這座江南小筑很可能只是“凡閣”“土樓”而已,但一經(jīng)王勃憑欄“飛”筆,瞬間化成“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之地。
且看王勃登樓滿目的秀色:“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皩优_聳翠,上出重霄;飛閣翔舟,下臨天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p>
“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舳。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由景及情,失意、悲憫與佑愿交織,目物、出心和自然共鳴,淬煉出千古絕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我曾多次聯(lián)想,如果詩仙李白與王勃同庚,是否也會聞言擱筆,閉關(guān)修身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人說王勃是拿來主義。他采信了庾信的《馬射賦》,“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是??!凡大家誰人不是學(xué)故知新呢!更何況此情此景正是王勃的人生寫照、心聲凝結(jié)。
他來了。
公元650年,王勃、字子安,出生于古絳州龍門(山西省河津市),祖父王通是隋末大儒,叔祖王績是著名詩人,父親王福疇是歷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等職,可以說他出身豪門。據(jù)史載,六歲解屬文,構(gòu)思無滯,十四歲應(yīng)舉及第,授朝散郎。公元666年(乾封元年)被沛王李賢征為王府侍讀,兩年后,因戲為《檄英王雞》文,被高宗怒逐出府,隨即出游巴蜀。公元672年(咸亨三年),補虢州參軍,因擅殺官奴當誅,遇特赦除名。無奈奔其父貶低“叨陪趨庭”。
正如勃述:“三尺微命,一芥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有心報國而無門,有心參軍殺敵而無機會,故下定決心一生不在做官,侍奉老父盡孝而終。
在這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的擠壓下,王勃登樓能看到什么?只能是如己的孤鶩,似父的落霞,還有一顆秋水長天般的心懷。
四百年后,宋代文豪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也登臨滕王閣,且以竹枝詞風格寫了首《登滕王閣》詩:
坐久淡無慮,悠然片月生。
疏星集漁火,繁露濕江城。
向夕橫燕望,今宵習楚聲。
因憐竹枝好,翻作豫章行。
從字里行間窺視,不惑之年的蘇東坡與王勃處境相通而意不同。他還罩在人生官司的陰影中,但閱歷的異殊卻讓他縷縷禪音。斷然已失子安筆下的風華流彩。
秋去秋又來,前幾年的重陽之日,我也有幸拜謁歷經(jīng)29次重修的滕王閣。只見層構(gòu)飛檐,白玉雕欄的“她”仍婷立在贛江和撫水交匯處,不過那寬闊的江道已護岸,滾滾的撫水已入堰。這座明三暗七仿宋的鋼筋混凝土建筑載著宋雅楚風,仍不失盛唐旖韻麗質(zhì)。
進得一樓大廳,細品《時來風送滕王閣》的漢白玉浮雕,頓憐書生憔然悴??邕^二層暗道,領(lǐng)略《人杰圖》大型江西古來名人壁畫,慨然王勃即席成文的才華氣派。在三層回廊環(huán)視,東西南北依次“江山入座”、“水天空霽”、“棟宿浦云”、“朝來爽氣”四幅巨型金字匾額。上得四層,橫掃《地靈圖》,我即刻“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步臨五層覽景處,解襟舒氣,漫步回廊,眺望四周,旦見水天蒼茫,渚浦蒸蔚,津渡流舸,虹橋飛車,陣陣喜悅輕拂心扉,陶醉在神怡的情懷中。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終登六層最高觀景臺,旦見東西重檐間,蘇東坡手術(shù)“滕王閣”鎏金巨匾納光吐彩,閣頭拱頂藻井轉(zhuǎn)華旋星。我憑欄臨風,在西山盡處覓翠,在樓廈眉間相云,俯視處仙座,側(cè)耳聞楚樂。
在一番賞心悅目之后,順著江渚方向眺望紅谷灘,樓宇林立,牽云吻霞,不見天際孤鶩飛姿;沙洲潦腳,空搖潭影,淡抹長天一水秋色。我瞬涌暗傷。王勃當年意氣風發(fā),指點江山,學(xué)富五車,激揚文字,莫不是天才么?若是天才,蒼天為什么讓她三九之春過早逝去,否則,光陰將遺存下多少華章絕句!不是天才嗎?滕王閣為什么由之盛名遠揚!
孤獨的王勃,你造化了孤獨的滕王閣。孤在一篇駢文,后者再無超越;獨在承載千年文化的閣樓在社會化、城市化滾滾洪流中,孑身守望著落霞孤鶩、長天秋水,吟誦著那“一言均賦,四韻俱成”: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雨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欄外長江空自流。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30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