蕨尖

2016-04-06 13:16 作者:王自洪 0人讀過 | 7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蕨尖

王自洪

蕨兒耐不住冬的寂寞，在微暖的春潮中紛紛破土而出。春雨之后，更加蓬勃。

一

剛出土的蕨尖還蜷曲著小小的手腳，酷似母腹中正在生長發(fā)育的胎兒。

光鮮的小生命無比稚嫩。壯實的小腳長長的，仿佛手一碰就會溢出粘稠的汁液。鮮潤的暗紅色，一直延伸進(jìn)芳香的泥土中，延伸到媽媽的懷里，是一根美麗的臍帶。鮮嫩的綠色只在蜷伏于懷中的小腦袋和小手臂上隱隱展現(xiàn)。(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蕨尖的小腦袋和雙臂上布滿了金黃色的絨毛，稍長，很濃密。鮮亮的長腳也遍布細(xì)而稍短的暗紅褐色絨毛。小臉羞答答地藏了起來。

蕨尖的小腦袋不會藏的太久。此時的她，好象見風(fēng)長似的，一天一個樣?？⌒愕?，嫵媚的，揪心的。要不了幾天，她就伸開了小手，和春風(fēng)，和春花，打招呼。昂起滿是金黃色絨毛的小腦袋，稚氣地自豪，天真地展示自己的英姿。

二

春風(fēng)叫喚的山野，漫山的蕨尖招來了嘴饞的人們。

蕨尖遍山遍野都是，生命力極其旺盛，真可謂“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就生。”既屬于山珍，味道鮮美爽口，又不受法律保護(hù)，當(dāng)然犯不著憐惜。何況蕨尖可采摘食用的時段并不長。

農(nóng)人們在勞動間歇上山找尋蕨尖，或?qū)ｉT抽時間去采摘蕨尖。只要輕輕一伸手，“咔嚓”一下，脆嫩的蕨尖就斷了，流著粘稠而透明的血液躺在農(nóng)人的手里，和一樣受傷的小伙伴一起擠在農(nóng)人的提籃里；只要一伸手，不僅來了自家伴餐的美味，還來了一筆不小的收入。農(nóng)人提供貨源，蕨尖很快上市。這時節(jié)，大大小小的餐館都可以點到這個菜系。

蕨尖的烹飪方法有多種?？梢杂盟晕⒅笠幌?，然后切成小段，涼拌來吃，也可以與火腿或其他爆炒。做法不同，味道自然迥異。涼拌的蕨尖有清淡的香脆，清爽的口感，爆炒的蕨尖卻香味濃郁，十分獨特。

蕨尖散發(fā)著獨特的芳香。

三

于我內(nèi)心而言，我是不愿意吃蕨尖的。

每看到蕨尖，我常會想起當(dāng)?shù)氐囊粋€傳說。

說不清是什么年代，這個地方來了一戶姓申的人家，后來富甲一方。

申家老爺，世代經(jīng)商，積累了大量財富。到他這一代，因他為人誠實，仗義積財，家產(chǎn)很快超過了前代幾倍。哪想?yún)s遭人嫉妒，屢次為奸人暗算。為躲避爭斗，在此地置下大量田產(chǎn)，帶著一大群女兒和晚年方得的幼子在山鄉(xiāng)過隱逸生活。安靜隱逸的生活沒有過了多少年，就離開了人間，把家交給即將成年的申映溪。

申映溪在姐姐們的幫助下，娶了一個精明小商人家的精明女兒為妻。一年以后，生下一子，起名承富，希望申家的財富能夠世代承襲下去。申映溪繼承父志，外出經(jīng)商，妻子在家管理田產(chǎn)，教子，護(hù)家。小承富是申映溪的寶，是他媽媽的寶，更是申家上下的寶。奶娘使盡渾身解數(shù)伺候孩子，仍不免常被責(zé)罵。小承富的媽媽為他添了一個妹妹，但依然以他為中心，把妹妹完全交給奶娘，估摸他的心思，什么都依順著他。

申承富聰明伶俐，繼承了父母的精明，但父母及家人的溺愛造就了他倔強(qiáng)而乖戾的性格。一次，父親要出遠(yuǎn)門，已經(jīng)知事的他硬是不讓，怎么哄都不行，講理更沒有用。后來，他困了竟然讓傭人找來繩子要將父親綁起來，自己安心睡覺。如此偏執(zhí)，如此無知，不管怎樣軟磨還是硬說，最終還是綁起來去睡。人越來越大，生性也越來越殘酷，做了很多喪盡天良的事情。祖父知書達(dá)理積下的德，父親不過分與人為難的的陰功，全毀在了他的手里。他的幾個妹妹也經(jīng)常遭到他的欺辱，只好早早嫁做人婦。他娶妻生子后，沒有幾年，父親就暴病歸西。他不再像父親外出經(jīng)商，在家管理田產(chǎn)，指揮包括他的奶娘在內(nèi)的仆人傭人，陸陸續(xù)續(xù)再娶了三房小妾。

奶娘七歲的孫女蕨兒因爹媽出遠(yuǎn)門，跟著奶奶到申家玩。蕨兒天生麗質(zhì)，惹人喜愛。哪知已經(jīng)步入中年的申承富一眼看見蕨兒就著了迷，以后日思夜想欲占為己有。他提出納蕨兒為小妾。奶娘看著他長大，了解他的為人，當(dāng)然不愿意孫女落入虎口，再說，蕨兒那么小，找理由拒絕了，并讓兒子把孫女托在遠(yuǎn)房的親戚家撫養(yǎng)。他哪里肯放手，明察暗訪，最終還是帶人將蕨兒捉了回來，欲洞房花燭。

奶娘得知后，拼死撞入救孫女，被申承富一耳光打得口角流血。他接著派人毒打奶娘，之后，再吊起來，直到奶娘昏死過去。蕨兒嚇蒙了，死不服從。申承富帶人將蕨兒拖到后山，埋在山半坡，逼迫蕨兒同意。申承富坐在一旁，等待泥土蓋到嘴邊的蕨兒同意。人怨天怒，忽然雷聲轟隆，驚心地炸雷響在他的頭頂，一聲緊過一聲，一聲響過一聲。他嚇得屁滾尿流地在仆從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回家去了。只剩下蕨兒，響蕾的聲音伴著凄冷的悲哭。

天空那么大，找不到一絲蕨兒的眼淚，她的眼淚早就沒有了，干了。蒼天嘩嘩地流下了混濁的淚水。

第二天，雨過天晴。蕨兒的爹媽聞訊趕來山坡上尋找女兒。埋蕨兒的那片泥土上沒有女兒的影子，只有一棵嬌嫩的蕨尖，嫩得慘淡，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蕨稈幽暗的紅褐色正是他們常給蕨兒穿的顏色。夫婦哭暈在蕨尖旁，哭暈在山坡上。申承富后來暴病身亡，只留下一個女兒，承受沒落，承受艱難歲月的洗禮。

我怎么忍心吃可憐的蕨兒，怎么忍心吃嫩得慘淡的蕨尖。

四

蕨尖的汁液粘稠而透明。

媽媽對我的感情一如粘稠而透明的蕨尖汁液。媽媽的感情里有蕨尖，媽媽的生活菜譜里也有蕨尖，濃香的蕨尖。

仲春時節(jié)，農(nóng)田里的活計不太多。勤勞的媽媽抽空采摘了很多蕨尖，水煮過后，再用一個盆或桶泡著，逐餐涼拌著吃或爆炒，也會送到集市賣出再換買食鹽。

一晚，我做完自己的事情，很遲才回到家，媽媽也剛剛喂完豬回來。我還沒吃飯，媽媽們早吃了。我準(zhǔn)備自己燒點湯菜，就著冷飯胡亂吃下。媽媽阻止了我。她拿出一塊肉（我前一星期買的，她們吃了三分之一，媽媽將剩下的用鹽腌著），細(xì)細(xì)用溫水洗凈，快刀切成肉絲，裝在一只碗中。接著撈出泡著的蕨尖，用清水搓洗干凈，切成小段。我在一旁插不上手，最多遞一下需要的刀具。就在這個準(zhǔn)備的過程中，冷飯在爐火上蒸熱乎了。媽媽給我爆炒了肉絲蕨尖，再燒了一個湯。

濃郁的肉絲蕨尖的香，溢滿整個屋子。我沉浸在濃香中，沉浸在溫馨中，說不出一句話，默默地細(xì)嚼著媽媽炒的肉絲蕨尖，吃著熱騰騰的飯。

雖然我工作很忙，自己的事情很多，要讀的書很多，可以閑下來的時間極少，但我喜歡回家。回家的感覺真好。家里有媽媽備好的蕨尖，有媽媽爆炒的菜香，有媽媽細(xì)細(xì)密密的暖語，有媽媽默默的傾聽，有媽媽那無盡的關(guān)愛。

五

春風(fēng)遍野，蕨尖揮舞著小手，昂首四望。

蕨尖一定很好奇，觀望著四野，它一定也有自己的夢想。它的夢想是亭亭玉立，還是渴望像松柏一樣參天呢？我不是蕨媽媽，更不是生機(jī)勃勃的蕨尖，當(dāng)然揣摩不了它的夢想，更不知道它的夢想是精彩紛呈還是單調(diào)淡泊。

我不是蕨尖，不知道蕨尖的夢想；但我常思考著：生命為什么而存在？人的夢想應(yīng)該是什么？實現(xiàn)夢想就是成功了嗎？成功是什么呢？

生命因生活而存在，我不敢茍同；生命因愛而存在，我覺得不完善；生命因經(jīng)歷而存在，因過程而存在，我覺得尚欠妥當(dāng)。人的夢想應(yīng)該是過上最快樂幸福的生活？擁有最多的財富？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我說不清，道不明。如何定義成功？是成為杰出的企業(yè)家，還是成為耀眼的明星？我無法給成功一個定義，卻記得自己看過的成功：成功就是在你生活的環(huán)境中成為最好的你自己；成功可能是你創(chuàng)造了新的財富或技術(shù)，可能是你為他人帶來了快樂，可能是你在工作崗位上得到了別人的信任或發(fā)揮了自己最大才能并起了重要作用，也可能是你找到了回歸自我、與世無爭的生活方式。正如每個人的個性夢想一樣，每個人的成功也是獨一無二的。

蕨尖沒有思想，是快樂的，順自然而生長，不會迷惘。

人因思想而苦惱，因思想而煎熬，因夢想而迷失。擺正生活，擺正夢想，接受自己的環(huán)境，堅持應(yīng)該有的信念，盡力去奮斗，迷惘失落的濃度應(yīng)該會下降。

回首細(xì)看，漫山的蕨尖依然蓬勃生長，對你微笑。

六

蕨尖搖曳，搖落春華，搖來夏暑。

漫山遍野的蕨尖告別了童稚，成長，成熟，準(zhǔn)備做媽媽。蕨尖的羽狀分布的復(fù)葉下藏著繁殖器官——孢子，她的孩子就從那兒降生。

蕨是奉獻(xiàn)的植物，利人類就是她的價值取向。

蕨、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在山野草地里，生在森林里，橫生地下。渾身是寶，嫩葉可供食用，根莖可以制淀粉。萁、根味甘，性寒、滑，無毒。全株可以入藥，去暴熱，利水道。根燒灰油調(diào)，可治蛇蟲咬傷。

由蕨思人，人的價值取向是什么呢？如何定位自己呢？我覺得，人性的實質(zhì)應(yīng)該是愛，在自己生活的基礎(chǔ)上，最大限度地展現(xiàn)博愛，也是一種出色的價值取向。在與朋友的交流中，我說起：真誠地為他人著想是一種美德。試著鼓起勇氣來改變可以改變的事情，有度量接受不可改變的事情。

蕨全身無毒，利于人；人滿腦思想，該造福同類，哪怕力量微弱。

蕨尖經(jīng)歷了春夏，長成蕨扇，張開所有的羽翼，展示夏的蔥郁。

蕨扇輕輕擺動，遮住了誘人的蘑菇，喚來了金色的秋葉。秋風(fēng)秋雨煞黃蕨扇，漸漸風(fēng)干蕨扇，蕨扇成了蕨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