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清明時節(jié)，我們家是必然要進山祭拜先祖的，當?shù)厝朔Q上墳。

說是進山，其實祖墳所處的位置并沒有聽上去那么遠。從家里出發(fā)，徒步走大約3個多鐘頭就到了，和進山采蘑菇、挖野菜的距離差不多，比媽媽小時候上山采藥的距離則近多了。清明年年都有，上墳自然也是一年一次。我是城里孩 子，一般不在鄉(xiāng)下，只趕上了一次清明節(jié)的上墳活動。

上墳前一天，姥姥就反復提醒我們要早睡，第二天起的很早。然而一想到第二天參加祭祖活動，我就興奮的睡不著，最終反而比平時睡的還晚。結果第二天果然天還黑漆漆的時候就被叫了起來，頂著黎明到來之前夜的寒風洗漱吃早飯，卻仍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迷迷糊糊的就跟著大家上路了。上路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周圍的景物也逐漸清晰起來。

鄉(xiāng)下的農人都是要早起干活的。一路上，割麥子的、割豬草的、撿柴的、進山的，來來往往有很多，走一陣子就能碰見一個。每碰見一個，姥爺就說，誰誰誰又上田去啦，或者誰誰誰今天進山吶。走了有一半的路程，太陽總算露臉了。我們站在山腰平地上的一片豆子地里，看太陽跳出山頭，臉紅紅的熱切而激動得看著我們，只一眼便能感覺到他心中洶涌著的熱烈的感情，這感情引的我們也有些臉紅了，突然一下有了精神，渾身發(fā)熱起來。于是大家都脫下了外衣，順便還摘了一把豆子放在口袋里，邊走邊吃。這是人家的菜地，我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看大家都摘了，也就跟著摘了幾個。我問哥哥，這不是偷嗎？哥哥想了想說，人家路過我們家的地，也會摘我們的豆子吃的，不算偷。我聽了卻更加愧疚了，我們家早就搬到城里了，只是在鄉(xiāng)下的老屋還在，夏天的時候會過來小住一陣，我們家沒有可以讓人家摘豆子的地呀！我們家有啊，哥哥說。哥哥不是親哥哥，是遠房表哥，他爸爸媽媽還是農民，他們家有地。雖然我們這么多人的采摘損失都要哥哥一家的豆子地來彌補，但是好歹是可以彌補的，于是我心里寬慰了，又摘了幾個豆子。

快晌午的時候，一群人大汗淋漓的終于走到目的地了。祖墳就是埋葬祖先的地方，有幾個大土堆，按照長幼男女的次序排在那里，有了次序姥爺便能即刻說出太爺爺在哪，太姥姥在哪，五爺爺、三爺爺又在哪，并且能知道自己以后會在哪。小姨在我身邊悄悄說，我們死了都不能埋在這里。我問為什么呢，心里猜是不是這么多人埋不下啊。小姨嘆口氣說，因為我們是女孩，是別人家的人啊。這讓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了男孩和女孩之間的巨大差別。對于有祖墳的人家來說，如果沒生男孩，今后沒人燒紙不說，祖墳也就延續(xù)不下去了，雖然從生物學上講，基因是延續(xù)下去的。

除了幾個墳塚，我們家還修了一個墳頭。墳頭是一個小型的牌坊，上面似乎是有字的，只是記不得寫著什么了，牌坊兩側還分別延伸了一段，像是小小的城墻一般。牌坊立在所有墳塚的最前端。大人們從包袱里取出帶來的花饅頭和水果擺放在牌坊上，又取來新的香插在小小的香爐里。一摞摞紙幣也取出來了，各家人分散開在各位祖先的墳頭上，在火光中邊燒紙幣邊同祖先說著話，大體是我們過的很好啊、爺爺奶奶在那邊要吃好穿好啊之類的。我誰家也算，又誰家也不算，拿著一摞紙幣這邊燒一點、那邊燒一點。有些墳頭燒的很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像是唱歌似得，聲音也很大，火光里聽著很熱鬧；有的墳頭似乎后輩和先祖沒什么話說，大家都安靜的燒紙，不是一張張而是一摞摞燒的，一會就燒完了。燒完，就可以準備吃午飯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午飯是自己帶來的饃饃，炒一盆茄子、一盆番瓜，還要煮一只羊。前面的都好辦，羊可是要現(xiàn)殺的。一個遠房舅舅是專門殺羊的，于是那羊就由他負責牽了過來。殺羊是比燒紙更加神圣和莊嚴的，所有人按照長幼男女的順序在墳前跪好，羊則站在墳頭牌坊前，面向大家。在姥爺?shù)膸ьI下，所有子孫向祖先磕頭，似乎還要在姥爺?shù)念I導下說些話，也不知道究竟是給祖先還是在給羊磕頭說話。只有舅舅不用這樣做，他要站在墳頭牽住羊。我們磕頭的時候，那羊似乎絲毫沒有注意，而悠閑的低下頭去吃地上的草；等我們說完話，羊卻不吃草了，也許是因為這么多人的聲音而受了驚嚇，愣愣的看著我們。羊看了一會，終于擺了一下頭，于是大家說羊同意了。于是所有人高興的站起來，姥爺大概覺得上墳儀式圓滿完成、祖先有靈感受到了后輩的祭奠，舅舅大概是松了口氣可以開始動手殺羊了，我則是因為終于可以吃午飯了而十分開心。

殺羊的現(xiàn)場在小山丘后面，我們看到的不是血腥的場景，而直接是煮熟的羊肉了。肉里面只放了鹽，膻味極其重，我這個城里嬌慣出來的孩子只一聞便全沒了胃口。結果那只羊的肉我一口也沒吃，全顧著搶茄子和番瓜了。舅舅恰巧和我相反，他都不知道還有素菜，身邊堆了好幾塊羊骨頭，一個勁說這現(xiàn)殺的羊就是香。

吃飽喝足、收拾完殘局，已經是下午2點多的樣子了。返程的路比來時輕松的多，也許是因為剛吃飽有力氣，或者返回的時候下山的路更多一些，總之2個小時以后我們就已經到家了。男人都進屋睡覺去了，包袱扔在院子里，留給女人來收拾。女人要收拾中午的剩菜，換下的臟衣服，用剩下的祭祀用品，還要準備晚飯，沒有一點休息的時間?？粗液?a target="_blank">妹妹又開始捉蝴蝶、玩過家家，小姨把滿腔怨憤發(fā)泄在我們身上了：你們兩個還不去寫作文！

于是我和妹妹乖乖的回到房間里，展開作業(yè)本，一字一句的寫到：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我們前去祖墳上掃墓……一摸口袋，早上摘的豆子還沒吃完，于是字也不寫了，兩個人吃起豆子來。哥哥這時候也不知去向了，這吃豆子的人情還得要他來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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