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魚記

魯進(jìn)

年前，持續(xù)霧霾，天似混沌未開，迷茫一片，陽光久違，寒氣頗重。

上午，和女友在家，百無聊賴，歪倒于沙發(fā)上烤火?？净饎t思睡，正當(dāng)昏昏沉沉之際，門鈴驟響，驚起詢之，有朋友送魚來了。朋友年來搞豬場魚塘一體化養(yǎng)殖，收獲頗豐，一定要送來幾尾。披衣下樓，院門口，朋友己在車外等候了。車尾門啟處，見一大塑料袋，沖突扭動，袋中五六尾大鯽魚，鮮活地掙扎著。拎袋掂量，重約八九斤。朋友說，咯是剛從塘里撈上來的，嘗個鮮，吃不了就做幾個干魚，要養(yǎng)也應(yīng)該能養(yǎng)幾天的。

拎魚上樓，攤袋細(xì)看，共計六尾，每尾重約斤半，黑脊灰腹，彈跳撲騰，尾尾竭力。正看處，一尾陡然發(fā)力，騰空彈起，重重摔在地板上，尾巴狂拍，挺身不己。就一會，己見魚嘴有血滲出，更有嘴唇共鰓蓋張合，粘液與鱗片濺落。一陣掙扎，它似是明白再過抗?fàn)?，也是徒勞，于是漸歸平靜。只把唇須揚起，眼睛睜圓，不，魚眼本就是鼓而圓的吧。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既然萬物有靈，靈臺即心臺，那魚有心是一定的，有心就會有情感。我看著它，看著它的眼睛，我想透過這一鼓圓的窗，一窺它此刻于生死的態(tài)度。但我失望了，它的眼睛是平靜的，或者說是漠然的，它不把心思流露一點在眼上，就算泰山崩摧，相信也不能讓它眨動一下。

看著它們，我和女友躊躇了，做成腌魚吧，一次性處理了，但全家沒人喜歡那種透著陳年氣息的干魚味；養(yǎng)起來吧，小時家里養(yǎng)過雞鴨，養(yǎng)過狗，卻還真沒養(yǎng)過魚，況且是養(yǎng)在家里的非寵物魚。還得喂食，還得換水，麻煩，且不知能不能養(yǎng)活。權(quán)衡之際，女友一棰定音：都不喜歡吃腌魚，那就先養(yǎng)起來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好，養(yǎng)起來。樓上雜屋正好有一大塑料桶。這大紅的塑料桶身高如大缸，口闊過斗笠，早兩年從常德滿荷來家。雖是有出身、有經(jīng)歷，但小家難處大物，棄之又可惜，于是置之高閣。這六尾鯽魚的到來，又給了物用的機(jī)會。

我搬下大桶，一翻沖洗，也還光潔如新。陽臺洗衣機(jī)邊，有一洗拖把什么的池子。試著把桶放入池中，大小竟然恰到好處，一如最初設(shè)計好的一般。放魚，加水。為給魚們最大的活動空間，我把水加滿到距桶口邊小半尺才停。魚們重游水中，又展身姿，必是因有絕處逢生的快意，桶雖不小，它們的動靜卻蠻大。左沖右撞，上擠下鉆，桶中一時水花紛紛。好一會兒，魚們的快意才算是告了一段落。

整個上午，我和女友在大桶前細(xì)細(xì)觀賞了好幾回。桶雖大，鯽魚也不小，何況還有六尾。如此的大密度，魚們會不會缺氧而頭暈?會不會因擠占地盤而生隙?會不會因難免的相互非禮而影響心情?它們的心事不可知，不過每一回觀看，倒見到水每一次的變化。從上午至中午，桶中的水由清至渾，再至濁。魚嘴的一開一合，吐出了無數(shù)的污物。想必魚們以前的生活環(huán)境，不，池塘并不宜居。

換水！我從廚房找來一大勺子，做為換水的專用工具。一勺勺把污水舀盡，魚們都不安起來，在桶底疾沖著，撲打著，鬧出聲響，濺起水花，以示對去除它們故舊氣息的不滿。我趕緊打開龍口放水。據(jù)說沅江自來水水質(zhì)極佳，堪比礦泉。這礦泉般的自來水放至將近桶沿時，魚們可能感受到了飲用礦泉的愜意，安靜了。

午睡起來，已是下午兩點半。剛想去視察一下我的魚們，電話響起，哥哥姐姐晚上來我處聚餐。家庭聚餐，禮不必太周，食不須太豐。冰箱有雞有肉，有干菜有青菜，再加上桶中鮮活的鯽魚，齊了。

反正無事，那就為晚餐早做準(zhǔn)備。我拿了瀝水籃，想著選條最大的鯽魚。近桶一看，嚇一跳，換上才兩個多小時的水，現(xiàn)又渾濁不堪了！先前還是清水游魚，一視無礙，現(xiàn)在是偶見水紋不見魚了！魚們成長水塘水質(zhì)之差，竟至如此。我趕忙放下籃子，讓魚們再次上演由驚慌亂竄到身安舒展的一幕。換水完畢，細(xì)細(xì)審視，見一大黑背，應(yīng)是先前騰空彈跳的那尾，鼓腹膨膨的，脫鱗數(shù)處，心想魚們出身之塘，藏污納垢，周身鱗片完整，尚可抵病拒菌，現(xiàn)在護(hù)身己破，鱗罩不全，繼續(xù)豢養(yǎng)，定然命在不久。今晚魚鮮，就是它了！

衛(wèi)生間，整理魚鮮。以刀批鱗，稍覺與往時之情形不同，把手抓魚，滑溜正常，伸開手掌，手竟成黑色！難道魚背這黑，竟是染上的不成?旋即用水沖洗，再用手捋過，黑色依然！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又不知不對在哪。不管它！批鱗完畢，開膛破肚。一刀劃過，一股腥臭散出，讓人頓生嘔吐之意。摳出內(nèi)臟，現(xiàn)好大一團(tuán)魚籽。依稀記得平時剖魚，所見魚籽為黃色，今日卻大有不同，魚籽乃乳黃色，不，乳白色。魚籽為高營養(yǎng)，自當(dāng)留下，雖然幼時即聞吃魚籽不識秤，但時代變了，桿秤換成了電子秤，無復(fù)不識之憂了。把魚肚內(nèi)黑膜除得一點不剩，又去鰓，去鰭，沖洗完畢待用。

五點正，灶臺點火，晚餐加工開始，我是主廚，女友打下手。對于廚藝，我頗自得，一半自悟，一半瞟學(xué)，幾年下來，儼然有了大廚感覺。家庭聚餐，火鍋少不了。川味酸菜魚馳名大江南北，其烹制流程了然于心，更何況所需材料調(diào)料，一應(yīng)俱全。此菜正宗一般選用大草魚劃片，不過衍生出的斜刀鯽魚煮酸菜，也能讓人吃得停不下嘴。好，做個酸菜魚火鍋。劃油，鯽魚入鍋。噼啪聲中，香味飄起。不對，香味之中，似乎夾雜著一種腥臭？這夾雜的氣味，如廚房窗外的高樹上，霧霾掩映中的樹葉上的黃綠色彩一般，飄渺而又真實。我俯身去嗅，再嗅，我想用鼻子捕捉它。但，這氣味溜走了?；蛘撸鼈冎皇俏以谄属~時引起不適的一種心理？應(yīng)該是的，因為我冒著被油花燙著的危險，在鍋子周圍仔細(xì)地，高低遠(yuǎn)近地去嗅，確實沒有那不應(yīng)存在的氣味。

時近六點，加工告成。一應(yīng)菜肴杯碟上桌，鯽魚火鍋居中，外圍碗碟七八個，頗具眾星拱月之態(tài)。家人入座，晚餐開始。餐廳之中，香氣騰騰，其樂融融。鯽魚火鍋肉白菜青，湯色誘人，老兄首先挾起一塊魚腹肉，送入口中。一咂之下，眉頭一皺，旋即吐出，說出一句讓大家大倒胃口的話來：咯魚真的是糞塘子里養(yǎng)出來的！一聽這話，我己知不對，先前之飄渺，估計是真實。忙挾一塊一試，我呸！一股腐腥之味，瞬間充滿口腔！姐姐定要一嘗。既然魚肉有股腐腥味，那試試魚籽如何。她撥開酸菜，挾起一塊魚籽送入口中，隨即皺起眉頭，抽動了一下鼻子，緩緩?fù)鲁觯f：還真是吃不得。

既然吃不得，那余下的就養(yǎng)著吧。我暗暗慶幸于女友先前的決斷。對于養(yǎng)魚，除了換水，還能做點什么？我問計于女友。女友好養(yǎng)花，好養(yǎng)草，而且養(yǎng)過蜘蛛，養(yǎng)過小龜。對于花花草草，甲蟲蛾子之類的豢養(yǎng)，還頗有心得。但對魚，她一籌莫展。非經(jīng)歷，不心得。她不是一個把想當(dāng)然當(dāng)成見識的人。不過還好，她告訴我，她爸爸養(yǎng)過多年的泥鰍，一個金魚缸，大大小小十來條。秘訣無他，只須按時換水，每天饗之以捏碎的掛面。

計止于此，依法而行又何妨。默默估算一下每條魚的食量，抽了五六根面條，捏成米粒長短，撒入桶中。觀看良久，并不見魚們奮起爭搶，甚至于沒有見到一條魚吞下一粒半粒的碎面條。心想也許是魚們初到，于環(huán)境不熟，尚無食欲罷，抑或是因為有人注視，羞于開口進(jìn)食罷，到底情況如何，且待明天再說。

第二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來到陽臺。走近大桶，就隱隱聞到一股腥味。近前細(xì)看，除了水色又變得渾濁發(fā)綠外，桶底的面條粒似乎不見減少?？磥?，面條非鯽魚所愛。我一邊換水一邊默想。對了，曾聽好釣者說，打酒米釣鯽魚，既然釣鯽魚都得用到酒米，那米一定是鯽魚的大愛了。換水，連同昨天撒的面條也一并清理完畢，到廚房舀來小杯大米倒入桶中。午時再看，大米依舊，水色又綠。再次換水。換水不難，讓魚們進(jìn)食卻不易。心里擔(dān)憂著魚們這樣不吃不喝，只怕有餓壞之虞。不取桶底之食，如果是水面之食呢？陌然想到這點，我心頭一亮，似乎是找到了喂魚之法了。果盤中有旺旺雪餅若干。我取來兩個，細(xì)細(xì)掰碎，撒于水中，果然，雪餅屑浮于水面，并不見沉。魚們低頭不食抬頭食，不會錯的。

下午，烤著火，看著電視，正在興致盎然之際，忽聽到陽臺上似乎有啪啪之聲。起身一看，呵，好家伙，竟然有兩尾鯽魚不知何時從大桶中飛躍而出，跌到地板上來了！地板上鱗片斑斑，倆魚更是扭跳乏力，奄奄一息了。只知鯉魚能作龍門躍，卻不想鯽魚也精于此術(shù)。這寒天凍地的，魚們做此表演，為何來著？我近桶端詳，驚見雪餅經(jīng)水后，并不下沉，而是化開如棉絮一般，浮于水面。魚們嘴唇開合，不時把棉絮塊吸入口中，又用力吐出。我大為驚奇，忙叫女友來看。女友見狀，略一沉思，就找到了答案：這魚是讓雪餅給憋著了，張不了口，一張口就是一嘴的餅，地上咯兩條只怕是不想讓雪餅給噎死才冒險一躍吧。哎，慚愧，我還以為是魚思故淵，不，魚思故池才致如此的。

重新?lián)Q水，卻除一切米粒餅屑。既然不得讓魚進(jìn)食之術(shù)，那就先這樣著。躍出的兩條，生氣漸弱，已不復(fù)豢養(yǎng)價值。本著物力維艱之念，不忍浪費，心想烹飪之時，多加姜蒜料酒，或許還能勉強(qiáng)入口。抱此僥幸，晚餐加工時，多方加味，做成油爆腌魚。上桌開飯，老母先嘗。一嘗之下，嘆道：咯真的是把油鹽浪費噠！

晚餐之后，不顧霧霾，出門溜達(dá)，遇一好釣的朋友，一起同行，偶爾言起喂魚之事，朋友大笑，說道：你只管換水就好了，冬天里魚是不吃食的！原來氣溫一低，魚兒活躍度下降，基本上就不進(jìn)食。冬天養(yǎng)魚就是這樣簡單！

養(yǎng)魚之事由難成易。大桶之內(nèi)，余魚三尾，換水之事，先一日三換，至一日一換，至三日一換。陽臺之上，腥味漸除，每每桶邊觀看，見魚身的黑色一天一天的變淺了。

年關(guān)早過，轉(zhuǎn)眼春來，我的魚們在大桶之內(nèi)安然優(yōu)游，已過三月了。這些天來，我除了換水，不曾喂過任何東西。魚們不見餓瘦，倒更見精神了，初來的黑脊灰腹現(xiàn)在變成了灰脊白腹。

前些日，有深圳打工的表弟表妹回來，順道來家看望老母，中午留餐，叫來兄姐做陪。心想春來水暖，魚不好養(yǎng)了，還是物盡其用罷。且養(yǎng)的時間也這么長了，魚身都褪黑了，味也不致于那般不堪了罷。也不跟兄姐說明，心懷忐忑的，試紅燒一條。飯菜上桌，魚香讓人垂涎，老兄一試之下，不由嘆道：吃魚還是要吃咯種外河里的魚，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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