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金賓館”那段過往的日子(4)
春暖花開的時候,冶金賓館來了一個劇組,當家明星有謝園,瞿穎,宋春麗,何冰,要拍攝一部電視劇,電視劇的名字叫《愛情幫你辦》,當時的謝園,瞿穎,宋春麗正火得一塌糊涂,名聲傳遍大江南北,倒是何冰那時還是一個小年輕,寂寂無聞,只能在劇組跑跑龍?zhí)住?/p>
謝園資格很老,北京電影學(xué)院科班出身,和兩位“皇上”張鐵林、張國立以及硬漢張豐毅是同班同學(xué),性格沖淡平和,幽默風趣,走的也是諧星路線,我見他那會他大概三十多歲,正是事業(yè)蒸蒸日上的時候,謝園中等個,方臉,平頭,不胖不瘦,說話面帶微笑,溫聲細氣,給我印象極好。瞿穎,湖南人,辣妹子也,模特出身,身高一米七五,和我這冒牌的一米七五相比,明顯要高出我一大頭,后來以電影《有話好好說》里的女主角“安紅”而聞名,電影里,姜文扯著嗓子大喊“安紅,我愛你”的鏡頭會永久的留存在人們心中,給我的感覺,瞿穎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傻大妞,性格直爽,不拘小節(jié)。宋春麗則一如既往的展現(xiàn)出成熟,穩(wěn)重的老大姐形象,拍該劇那會,宋春麗四十來歲,正是一個女人身體和心智上最成熟的時候,宋春麗永遠不會搶鏡頭,她無論出現(xiàn)在哪里,都會安靜的呆在一個角落,和你說話時也是柔和的看著你,輕聲細語,后來每次在熒屏里看到她,我都會想到一個詞“淡雅如菊,嫻靜似水’。
有一天早上,八點來鐘,剛剛上班,我和張斌正在冶金賓館的院子里抽煙,初春季節(jié),春寒料峭,屋子里遠沒有外面暖和,他們一行人從賓館里出來了,這天要去工業(yè)展覽館拍戲,劇組亂哄哄的,忙著往車上搬運各種燈光道具什么的,一位光頭漢子大聲指揮著,嘴里還在不斷罵罵咧咧,謝園和瞿穎散站在一旁,抽煙聊天,就在要走的時候,光頭漢子看到我倆呆頭呆腦,還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上來問我們,劇組今天拍戲,還缺兩位路人甲,路人乙,問我倆愿意跟著去不,中午管飯,每天給15塊錢補助,我和張斌正閑得蛋疼,一聽還有這好事,別說給錢,倒貼錢也去。
我們倆上車的時候,其他座位幾乎坐滿了,只有謝園和瞿穎后面的座位沒人坐,好像別人都不愿挨著他們倆,又好像是專門給我倆留的。瞿穎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上車就拿出兩個白水煮蛋剝開了吃,近距離看瞿穎并不怎么漂亮,嘴太大,皮膚也不白,晚上可能沒休息好,眼圈還是黑的,她一剝開雞蛋,謝園就在旁邊拿手當扇子唿扇,一邊扇一邊說,“我就聞不得這種雞子味,聞起來有一股雞屎的味道”,瞿穎斜著眼,嗔怒的用手去打謝園,謝園欲拒還迎,兩人有點打情罵俏的意思,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瞿穎剛把雞子吃到嘴里,還沒咽下,張斌在后面不合時宜的放了一個響屁,瞿穎回過頭來,眼睛狠狠的瞪著張斌,想說話嗓子被雞蛋堵著,想咽下去又被噎得難受,那種狀態(tài)有些尷尬,謝園在旁邊笑得頭深深的埋了下去,張斌臉紅脖子粗,做錯事一般扭捏著,事過多年,那天怎么拍的戲,我在那部電視劇里的形象有沒有展現(xiàn),全都忘記了,唯一記得的就是張斌那個響屁。
事后我曾經(jīng)認真的問過張斌,他那天是不是故意的?張斌非常委屈的對我說,真不是,實在沒憋住。后來在熒屏里見到過瞿穎幾次,感覺老得很厲害,前年春節(jié)晚會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個標準的老大媽形象了。
春天,是動物發(fā)情的季節(jié),貓貓狗狗們開始在大街上公然打鬧,胡球騷情,野外,鮮花盛開,野草瘋長,大地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又開始孕育新一輪的生命,我和張斌也在辦公室待不住了,開始頻繁的出差。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正是盜賊蜂起,野蠻生長的年代,出差遠不如現(xiàn)在這般安全,好在有張斌這尊瘟神在旁邊,倒也都有驚無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一次碰到劫匪是在去德州的路上,那時去德州還沒有高速公路,一般的線路都是過黃河大橋,北行百十公里到臨邑,折而往西,過陵縣,抵達德州,劫匪往往就在黃河北到臨邑的這一段路上下手。那時我坐長途車一般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右邊靠窗位置,上了車就睡覺,誰也干擾不到我,張斌這廝怕后面顛,一般坐在我前面,后來養(yǎng)成習(xí)慣了,自己開車時也經(jīng)常犯迷糊,車一開就想睡覺,到淄博短短百十公里就要休息兩回,有時困急了眼扇自己巴掌都不管用。那天也是,我一上車就坐到最后面那個位置,車過黃河大橋時我已經(jīng)睡了一覺,等我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只見車門口站著兩位拿著鋼筋匕首的年輕人,虎視眈眈的掃視著車廂,車中間一位穿著打扮干凈利索,長相俊朗的小伙子正從行李架上取行李,取下來挨個翻檢,值錢的留下,不值錢的再扔回去。我趕緊推了推張斌,這廝正睡得香甜,回身看我時哈喇子溜得老長,我對他擠擠眼,他迷迷糊糊的看著我,又看了看車廂,也發(fā)現(xiàn)了該情況,頓時睡意全無。等翻到我們這邊時,那個小伙子正要拿我們行李架上的包,張斌對他說,那個包是我的,小伙子笑瞇瞇的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張斌,這真是一張棱角分明,英氣勃勃的臉,和周潤發(fā)有幾分相像,更吊詭的是,這廝明明在干著打家劫舍的勾當,卻裝出一副和善可親的樣子,仿佛是在自己家里,隨意找點東西。他著看著張斌,張斌瞪著他,僵持了一會,小伙子沒有翻我們的包,走了,整個過程始終面帶微笑,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這位小伙子那一張干干凈凈的臉,那一副英俊的面孔,我很有些為他惋惜,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偏偏去做這種沒本的買賣,這要趕上83年嚴打,逮住了就要挨槍子。那天整個過程持續(xù)了不到二十分鐘,車廂里鴉雀無聲,等到劫匪們下了車,車廂里才議論紛紛起來,有些一直酣睡的、這會被人叫醒,拿下行李架上自己的包裹,看到里面的財物被掏個干干凈凈,開始捶胸頓足,呼天喊地。后來看趙本山主演的電影《落葉歸根》,里面郭德綱扮演的劫匪一口河南話喜感十足,讓人忍俊不止,但現(xiàn)實情況卻要比那個嚴酷很多,在鋼筋和匕首面前,沒有人能保持一顆平常心,大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第一次碰到騙子是在去淄川的路上,坐的是破的不能再破的中巴車,只有五六排,全部擠滿大概能坐二十多個人,線路是從濟南沿309省道往東,過章丘官莊鄉(xiāng),到嶺子鎮(zhèn)那里往南再往東。嶺子鎮(zhèn)是濟南與淄川交界的地方,大凡市縣之間的結(jié)合部都屬于三不管地帶,管理混亂,魚龍混雜,加上嶺子鎮(zhèn)又礦產(chǎn)豐富,有好多個上規(guī)模的水泥廠,煤礦等,外來人口居多,人來人往,有一種畸形的熱鬧,鎮(zhèn)上的道路經(jīng)年累月被大車所壓,坑洼不平,每當有車經(jīng)過,塵土漫天。
那次過了嶺子鎮(zhèn)不遠,突然有人攔車,上來一位胖頭大臉的莽漢,莽漢二十來歲,身高體壯,一張臉虛腫爛胖,像發(fā)面饅頭一般,五官被擠成一團,好似多日沒洗臉,臉上東一道,西一道,花花拉拉,眼屎幾乎把眼睛蒙住,又好似喝多了酒,一上車就暈暈乎乎站立不穩(wěn),衣服應(yīng)該是仿綠軍裝,已臟的看不清顏色,皺皺巴巴。一上來就坐在駕駛員旁邊的發(fā)動機蓋上,這在那個年代司空見慣,為了多拉客,車主會充分利用車廂里的每一寸空間,而在冬天,這里又是最佳位置,蓋因發(fā)動機溫度高,坐在上面猶如坐在火爐上一般,非常暖和。
車前行不久,車主推推莽漢,讓他買票,莽漢仿佛醉過去一般,半天不動彈,推了很久,莽漢才迷迷糊糊醒來,手在衣兜里摩挲著,胡亂掏出一把錢來,嘴里還嘟囔著,誰也聽不清他說什么,車主拿著那一把花花綠綠的錢有些懵,只認得上面的數(shù)字100,不知這是哪國貨幣,就在這時,旁邊一位似乎一直酣睡的男人醒來喊道“這不是二傻子嗎?你怎么上來了”,看到車主手里拿著錢發(fā)愣,對他說“這是我們村里的傻子,他姐在秘魯,聽說嫁了個大款,經(jīng)常給他寄錢來,這可能就是他姐給他寄的錢“,一聽說秘魯幣,我前排站起一位拿著公文包,打扮像政府辦事員模樣的中年人,他說”我是銀行的,我看看哪“,拿過一看,大聲叫道“對,是秘魯幣,我在銀行工作,對這個很熟悉,現(xiàn)在官方匯率1:10,這一百塊秘魯幣能頂咱們一千”,車主拿著這一百塊秘魯幣有些為難,問傻子還有其他錢嗎?傻子好像神智還沒清醒過來,嘴里嗚隆著,再問也不答話了,身子扭動一下直接睡了過去,車主有些束手無策。那位銀行的工作人員又發(fā)話了,“這樣吧,趁這位傻子還沒醒過來,咱們把這秘魯幣給他分了吧,在外面頂1000塊人民幣,咱們按300換,能賺不少哪”說完眼睛逡巡著全車廂的人,旁邊那位同村的男人說了,“行啊,這個傻子只有一個姐姐,父母早就死了,他家里有的是錢,給了他也是喝酒,我也換點”,說完掏出三百塊錢來給車主,換了一張秘魯幣,那位銀行工作人員說,我換兩張,說完掏出六百塊錢給了車主,在他倆的鼓動下,車廂里有些騷亂,很快,有一位大嫂悉悉索索的從貼身內(nèi)衣里拿出錢包,點出600塊錢,也換來兩張秘魯幣,我和張斌因為在其他車上碰到過這種把戲,只是表演的人不同罷了,所以神情悠閑,泰然自若,有一種“俯視眾生,看小丑演戲”的感覺,那位銀行工作人員意猶未盡,大聲說“這個傻子快醒了,趕緊換,過了這個村沒那個店了”,說完轉(zhuǎn)過身來對我和張斌說“兄弟,你們倆不換點?”我沒有說話,笑瞇瞇的看著他,張斌則一雙眼瞪得像牛卵,銀行工作人員被我們倆的表情整的有些發(fā)懵,心里發(fā)虛,感覺自己的秘密被我們看穿了,不再說話,轉(zhuǎn)過身去,很快就下車了,過了一會,那位同村的男人把那位睡得迷迷瞪瞪的莽漢叫醒,說到地方了,架著他踉踉蹌蹌、歪歪斜斜的也下車了。等他倆一走,車廂里炸了,有人對那位大嫂說她被騙了,這種騙局當時甚為流行,已經(jīng)形成一個固定的套路,必須要有一個傻子,一個銀行工作人員,一個同村的人,傻子家里要有個國外的親戚,經(jīng)常給他寄錢,同村的人作證,銀行的人驗明鈔票真?zhèn)?,三人?lián)袂,配合默契,絲絲相扣,其動作之逼真,言語之到位,表情之豐富,比之年年春晚上的馮鞏,蔡明,潘矮子之流 ,不知要精彩多少倍,高手在民間,一點不錯。那位大嫂一聽被騙,這張花花綠綠的錢分文不值,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化作傾盆雨”,這一路上就沒停下,先是哭哭啼啼,后是咬牙切齒,不斷用最惡毒的語言逐一問候這三個人的十八代祖宗,聒噪得讓人心煩,我對其很有些不屑一顧,即便天上掉餡餅也未必會砸到你這種愚蠢的人身上,活該如此。
第一次碰到路霸是在去菏澤的路上,好像是到了鄆城的一個鎮(zhèn)上,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左右,我們乘坐的客車在一個飯店門口被幾個彪形大漢攔下,讓我們統(tǒng)統(tǒng)下車,趕牲口一樣往飯店里趕,強行讓你就餐,有不想下車的磨嘰了幾句,被大漢一腳踢過去,最后還是乖乖的下來了,鄆城這地方經(jīng)濟落后,交通不便,但民風彪悍,自古以來就是出好漢的地方,當年水泊梁山一百零單八將,光鄆城就出了七十二個,他們的后代血液里流淌著祖宗的基因,好勇斗狠,從小熟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打此過,留下買路財”,而且相比前輩們的強取豪奪,已經(jīng)文明了許多,就是讓你們?nèi)コ燥?,又沒舞槍弄棒,只不過動作粗暴了些,價格昂貴了點罷了,但從法律上來講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有過這方面的經(jīng)驗,一下車就拉著張斌往廁所跑,到了那里一看只有兩個蹲位,我倆當即脫下褲子,一人一個,先站住再說。過了一會,陸續(xù)有人進來,有老江湖也想這么做來逃避吃飯,看實在沒坑了,悻悻地走了,也有真內(nèi)急的,鍋著腰,提著褲子進來,看我們倆的目光里帶著三分急切,七分祈求,我把臉扭向一邊,假裝在欣賞墻壁上的春宮畫,根本不看他。那時的公廁不乏民間美術(shù)家,畫面只有一個,就是男女的生殖器媾和在一起,畫的好的的確逼真,有藝術(shù)美感,畫的不好的就只有幾根粗糙的線條,只能靠想象來補充了。有人還在旁邊賦詩一首“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互動,其樂無窮”,言語粗鄙,我當時都是用批判的眼光來看的,剔除其糟粕,欣賞其精華。那位內(nèi)急的見我們倆老僧入定一般,也沒了辦法,惶惶的走了。
又過了一會,一位彪形大漢進來,見我們倆蹲在那里,兩眼望天,不耐煩的催促道“你倆快點”,我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齜牙咧嘴,大漢本來還想等我們幾分鐘,實在忍受不了廁所里的氣味,最后還是捏著鼻子走了,我和張斌撅著屁股,在那里蹲了足足有二十分鐘,一開始臭味刺鼻,艱于呼吸,后來也覺不出臭來了,就覺得腿不是自己的了,麻得沒有知覺,等我們倆挪扎著艱難起身來到外面,陸續(xù)有人從飯店里出來了,一個個愁眉苦臉,苦大仇深,大倒苦水,“十五塊錢,就給兩個饅頭,一碗菜湯,還不如孫二娘的包子鋪哪”,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十五塊錢可以買一瓶蘭陵大曲,外加一盤酸辣土豆絲,一碟花生米,聽到這里,我和張斌都有些得意,雖然腿麻了些,身上被熏臭了些,但一下子省出兩頓酒錢來,想想還是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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