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奶

又是一個鞭炮聲聲、喜氣洋洋、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的大年初一。

村子最后面的一個用土坯壘砌的小院里，隱隱約約傳出一聲聲斷斷續(xù)續(xù)有氣無力的“喵……喵……喵……”的貓叫聲，破舊的小木門緊閉著，門板上貼著一副鮮紅的對聯(lián)：

和諧社會春常在

幸福家庭樂永駐

橫批是：國泰民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幅對聯(lián)是昨天鄰居張爺爺老兩口給貼上的。

貼上對聯(lián)后，張奶奶又端了一盆剛做好的香噴噴的清粉湯和幾個油香餅，推開那扇破舊的院門進入小院，院子里各個墻角里東倒西歪的荒草使小院顯得有些凄涼，土木結構的四間低矮的屋子墻上多處泥皮已剝落的坑坑洼洼了，“吱呀……”隨著沉悶的門板響聲，張奶奶推門進了去，屋里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難聞味道，一扇破窗戶上垂著一副發(fā)黃的窗簾，阻擋住了外面的陽光，使屋子里顯得有些昏暗，張奶奶把盛清粉湯的盆放在了地中間靠土炕的鐵皮爐子上，然后在爐子里添了幾塊煤塊說：“李奶奶，過年了，我做了些你最愛吃的清粉湯和油香餅，待會兒我兒子開車要接我們去城里過年，我給周圍的幾個老奶奶們也囑托了，你就安心的睡著吧?！?/p>

土炕上，鋪著一個厚厚褥子，李奶奶半躺在上面，身體斜靠在墻角疊著的被子上，一頭凌亂的白發(fā)，一道道深邃縱橫的皺紋爬滿了飽經(jīng)風霜的面容，一雙呆滯的眼睛深深陷進眼眶里，兩邊的臉頰也深深癟了進去?！皬埬棠?，多虧你們鄰居們一年四季的照顧我，我就是到陰曹地府也忘不了你們的好??！”李奶奶那雙昏花的老眼里閃著渾濁的淚花吃力的說，“哎呀，李奶奶，你不也好好的活了八十多歲了嘛，大過年的可千萬別說這不吉利的話??！”張奶奶接著說，“張奶奶，你們放心去吧，”李奶奶說到這，眼里終于散發(fā)出一絲光彩，“玉婷她們全家初二日就從省城趕回來陪我過年呢，只是這幾天我頭暈的厲害，可能是盼她們心急了吧?！睆埬棠虈@了一口氣接著說：“可能吧，也難為玉婷這孩子了，一年四季上班抽不開身，無法照顧你，只能干著急啊?！?/p>

“喵……喵……”李奶奶身邊倦縮著的老花貓聞到清粉湯和油香餅的香味后，弓起瘦骨嶙峋的身子又伸出一對前爪伸了個懶腰，顫顫巍巍的走到張奶奶身邊叫著，張奶奶掰了一塊油香餅撕碎丟到了炕頭上的貓碗里，老花貓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張奶奶撫摸著老花貓又對李奶奶說：“孫子帶來這只花貓可陪你有些年頭了?！?/p>

李奶奶的父母就生了她一個女兒，上世紀六十年代從河南逃荒到這邊的一個老實憨厚的青年人，被她的父母一眼就看上了，因家里沒兒子，就讓這個河南小伙入贅做了上門女婿。婚后，兩口子倒也和和美美的過著日子，就是多年了不知咋的一直沒有生下個娃。這塊心病直到李奶奶四十歲那年春天的一個黎明，還在熟睡的她隱隱約約的被一聲聲嬰兒的啼哭聲驚醒，仔細一聽，好像就在她家的院門口傳出，就急匆匆的穿上衣服走出門，推開院門，豁然發(fā)現(xiàn)門口放著一個用芨芨草編織的框，框里是一個破包袱，似乎里面還在蠕動，啼哭聲就從包袱里傳來。她趕忙抱起筐快步跑向屋里，把筐放在土炕上，抱出包袱后又放在炕上打開：原來是個嬰兒，小臉兒已凍的紫紅，哭聲也沙啞微弱了，包袱里還有一個皺皺巴巴的破牛皮紙信封和半包奶粉，在被窩里爬的她男人打開信封，倒出了一個紙條和幾張糧票、布票，紙條上寫道：為了生個男孩，我們已經(jīng)五個丫頭了，已實在無能為力再撫養(yǎng)這個孩子了，打聽道你們無兒無女，也是好心善良人家，就把這個可憐的孩子收養(yǎng)下吧，給你們磕頭了。 就這樣，李奶奶全家人把這個小女孩收養(yǎng)了，起了個漂亮的名字——玉婷。

玉婷是個漂亮聰慧的好女孩。李奶奶夫婦把這孩子當成寶貝悉心呵護撫養(yǎng)，在村里人的記憶中，玉婷一直就是個花枝招展，活潑可愛，還非常有禮貌，是全村老少人見人愛的好女孩。

玉婷更是村里的第一個女大學生。聰明好學的玉婷從小學到高中每年都是三好學生，家里的上墻上貼滿了各類獎狀，讓村里人羨慕不已，都說這孩子將來有出息，讓李奶奶夫婦無比自豪。大學畢業(yè)后，玉婷和男朋友都被分配到省城的一家國有企業(yè)上班，這也是玉婷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次抉擇：孝順的她怎能撇下已年過六十、含辛茹苦養(yǎng)育她的父母??！死活不去省城上班，李奶奶老兩口耐心的反復勸說玉婷：“孩子，為了你前途，就安心的去省城吧，咱們這么大歲數(shù)了，也活不了多久，你的路還長，你如果不去上班，那我和你父親豈不是白供你上大學了嗎？”就這樣，玉婷含淚告別了父母去了省城。

工作兩年后，玉婷和男朋友結婚了，落戶省城，生了個男孩。不久，玉婷的父親因病去世了，悲痛的玉婷發(fā)送完父親后含淚對母親說：“媽，你六十多歲了，再不能一個人生活了，就跟我們去省城吧！”李奶奶一聽搖了搖頭說：“玉婷，媽在這小院里可生活了六十多年了呀，這兒的一草一木和鄉(xiāng)親們，都已經(jīng)無法割舍了，俗話說的好，葉落歸根吶，我的根就在這兒啊，孩子，你讓我去那么遠的地方，我怕我一天都呆不下去的?！?/p>

玉婷小兩口不管怎么勸說，李奶奶就是雷打不動，態(tài)度堅定！

就這樣，李奶奶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守著小院，玉婷給村長匯過來一筆錢讓村里人幫忙翻新一下老屋子，李奶奶也斷然拒絕了，對村長說：“謝謝大家了，我一個馬上就要進土坑的死老婆子了，花這些錢也沒必要了，再說，我就喜歡這老房子的原樣兒，大伙兒一年四季的照顧我已經(jīng)足夠了，這些錢拿去給村子里學校的娃娃們置辦些學習用具吧！”

近幾年，年輕人為了孩子上學和進城務工，逐漸的把家搬到了城里，村子里基本上就剩些老年人了，更是顯得死氣沉沉了。每年的正月初二，玉婷一家三口就從省城趕回來陪李奶奶過幾天年，這也是一年中李奶奶最高興的幾天，整天絮絮叨叨的和他們天南海北的說個不停，懂事孫子還特意從省城帶回來一只小花貓給奶奶作伴。

初二日，天上零零星星的飄著些雪花兒，李奶奶的院門依然緊閉著，貼在門板的鮮紅對聯(lián)已被風卷起來了一大截，發(fā)出陣陣呼呼的聲音拍打著門板，屋子里的貓叫聲也更加微弱了。

中午，“叭——叭——”一聲汽車的喇叭聲打破了寧靜的村莊，幾個院落里傳出了幾聲狗叫，一輛藍色的出租車停在了李奶奶的門口，車上下來了玉婷一家三口，看到緊閉的院門，玉婷對老公和孩子說：“今天天氣冷，媽媽可能在家沒出門，往年早就在院門口坐著馬扎等咱們了?！闭f完就推門進入小院里，孫子在院子里大聲喊道：“奶奶!奶奶!我們來了!”玉婷又推開門進入屋內。

“媽，我們來了！”

昏暗的屋子里異常冰冷，鐵皮爐子上放著半盆已經(jīng)凍成冰塊的清粉湯和幾個油香餅，玉婷伸手摸了摸爐子竟然沒有絲毫熱氣，就像是摸在了冰塊上！土炕上，李奶奶身上還蓋著被子，直挺挺的躺著，緊閉著雙眼，沒有絲毫氣息，似乎睡的非常寧靜安詳，嘴角還含著一絲微笑，只有那只老花貓倦縮著身子，頭也不抬發(fā)出及其微弱的叫聲: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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