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里的堅強

2016-03-24 19:41 作者:翰海揚帆 0人讀過 | 9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記憶中總有些讓我們心動落淚的東西，在歲月的滌蕩中，它們都變成晶瑩璀璨的琥珀。時光如梭，歲月更迭，改變了世間太多的東西，卻永遠改變不了那一份沉甸甸、厚實的母愛。娘，正是您對病魔的藐視，生活的豁達和那份堅強，才點亮了孩兒人生中前進的那盞明燈！

——楔子

（一）

華燈初上的夜晚，我與娘坐在小飯館的餐桌前。外面是五彩繽紛的街，霓虹燈把城市的每個角落都照得明晃晃的。馬路對面燈光最耀眼的地方，就是這座城市一個高檔的酒店。

原本，我是要帶著娘去那里吃飯的，這也是二哥臨走的時候安排的去處。當娘看見那闊氣的燙金大字，雖然她不認得一個，她就不肯前進一步了。我好說歹說的，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才把她帶到了門前，她近距離瞅見自動旋轉(zhuǎn)的玻璃門，玻璃門前站著的嬌滴滴的姑娘，便有點猶豫了；至于門里考究的裝飾，我不清楚她老人家看見沒。總而言之，小姑娘們齊刷刷地一鞠躬，說了聲：“歡迎光臨?！彼坪醢涯飮樍艘惶f什么也不進去了，再不肯挪動一步，并且一屁股坐在了酒店門前的臺階上。

“三兒，這不是咱去的地方。你看那架勢，那是以往官老爺去的地方呵，不就吃頓飯么，你帶我去個小飯館，哪里不是個填飽肚子啊?！?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娘啊，誰說咱小家小戶的就不能去高檔場所了啊？二哥臨走的時候，吩咐我一定帶你來這里吃飯的?！蔽叶自谀锏膶γ?，小心翼翼地對著娘說，娘現(xiàn)在是病人，我可一點也不希望她不開心，并且及時把二哥這塊擋箭牌拿了出來。

“這孩子，你是聽娘的？還是聽你二哥的？”娘拿指頭輕彈了一下我的額頭，不疼，就是感覺依稀一下子回到了我幼年的時候。那會兒，我一淘氣，娘就用手指彈我個個榔頭，說是懲罰，其實從來沒疼過。

“娘啊，我……”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么說。按道理，這種情形，我應(yīng)該順著娘，可是我真的想帶她去高檔地方。這一輩子，娘一直操勞著，從來不舍得下館子，“娘，咱今天破個例，好不好？”

“我的傻兒子喲，好像娘吃了這次，就沒下次似的。聽話，等娘病好了，咱一大家子來這吃個飯，這總成吧。”娘伸出枯瘦的手，摸了一下我的頭發(fā)。

“好吧，娘，真拿你沒辦法?！甭犇镞@么一說，我也不敢再執(zhí)拗了。

我攙扶著娘，緩緩地穿過了馬路，和娘一起進了這個“獨一處”飯館。飯館里已經(jīng)有了三五食客，我與娘找了個僻靜的角落，讓娘點菜。

看著端上桌的飯菜，我特別想哭，卻盡力忍著。娘點的兩個菜，都是她這個三兒子喜歡吃的，這么多年，娘總是顧念著她幾個兒子，絲毫不替她自己想。我沒有一點胃口，扒拉著盤子里的菜，扒拉過來，扒拉過去，沒有夾到嘴里一筷子，一滴淚不由自主地滾落在桌子上。

“別哭了，三兒，你吃一點吧！”娘看著我絮叨著說。

“我沒哭，哪里哭了，就是剛剛一只飛蟲瞇了眼嘛?！庇w彌彰的我支支吾吾地解釋著，慌忙拿起手，使勁揉著眼睛?？赡切┯憛挼难蹨I又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背過臉去，我悄悄地拿餐巾紙擦了擦眼淚。

“娘啊，放心吧，您只是胃潰瘍，小手術(shù)而已！”我極力地擠出一絲苦笑，安慰著娘親。

明天早上八點就要動手術(shù)了，大哥，二哥，驅(qū)車遠去省城聘請專家前來為娘做手術(shù)，而我的任務(wù)就是把娘陪好。

娘聽到我的話輕聲地笑了：“呵呵，三兒呀，你還糊弄你娘啊？你別看娘沒文化，可你糊弄不了我。其實，我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呀？你弟兄幾個鬼鬼祟祟地悄聲嘀咕，還有你們陰沉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的病不是那么簡單！娘雖說不識字，沒文化，可娘明白一個道理，該來的，總歸要來，怕也沒用。再說了，有病治病，你們得相信醫(yī)生。假如，娘這次挺不過去，娘現(xiàn)在走了也很知足了，你們弟兄幾個都已成家立業(yè)，孫子孫女我都有了，到了那邊，看見你爹，我也不愧對他，九泉之下我也能瞑目了！”娘一臉的鎮(zhèn)靜自若，好像說著與她無關(guān)的事。

望著娘那花白的頭發(fā)，佝僂的腰板，蒼老但是堅毅的笑容，我突然心里好疼，如萬箭穿心！

事情還得退回到一個月前，由于娘經(jīng)常無來由的感冒發(fā)燒，并伴有不規(guī)則的胸痛，這讓我心里一直發(fā)毛、忐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警惕。因為父親也是這一系列的癥狀，去醫(yī)院后一查，竟然是肺癌晚期……前車之鑒，后事之師。除了娘沒有咳嗽外，其它的癥狀都與父親的極為相似。

慌了陣腳的我便匆忙帶著娘去醫(yī)院檢查。我們先去的市醫(yī)院，大夫開了單子，做了CT，然后給出了結(jié)論：肺部陰影，有腫塊，病人需要立即做手術(shù)！我當時覺得醫(yī)生在和我開玩笑，娘又沒有咳嗽，怎么會有腫塊？肺部或許有毛病，那也不一定是有腫塊吧。為了看看別的大夫怎么說，我又換了一家醫(yī)院，結(jié)果，結(jié)論出奇的一致。

拿著診斷書，我渾身感覺沒有力氣，把娘安頓好，我偷偷地跑到外面給遠在省城的二哥打去了電話。

“二哥……”電話接通后，我喊了一聲二哥，就不知道說什么了，一屁股坐在了馬路牙子上。

“三兒，發(fā)生什么事兒了？一向嘴巧的你，今天你這受什么刺激了？”不明就里的二哥，無來由地取笑我。

“咱娘，咱娘病了?！蔽矣袣鉄o力的吐出這句話后，就沉默了。

“啊？三兒，你先照顧好娘，我馬上就到?！备杏X事情不妙的二哥，路上車也不知道開得有多快?？傊?，一個小時后，他就站在了我的面前。然后他就馬不停蹄的給娘托關(guān)系，找熟悉的醫(yī)生為娘做最徹底的檢查。

我們陪著娘做了繁瑣的支氣管鏡檢查。先陪著娘做了心電圖，量了血壓，護士說一切都挺正常的。接下來，護士遞給娘一杯事先配好的白色藥糊，藥糊有一種怪怪的氣味。白發(fā)的娘端起杯子，往嘴邊一送，就有點惡心的感覺，剛喝到嘴里一口，就牽動了嘔吐神經(jīng)，不由得幾次嘔吐。

“娘，你，你……”我擔(dān)心得語無倫次?？粗镫y受的樣子，心想：我要是能替娘就好了。我邊給娘捶著后背，邊遞給娘礦泉水漱口。

“沒事，放心吧！剛剛只是不習(xí)慣，，馬上就好了?！蹦镆荒樀奈⑿ΑＲ苍S娘是怕我擔(dān)心，她看了看我，然后端起那紙杯里白色的藥沫一飲而盡，然后手按著肚子蹲了下去，藥物反應(yīng)讓娘控制不了自己的一行一動，她臉上盡力擠出了幾絲微笑?？粗夤茜R的探抓從娘的鼻腔里延伸的那一刻，我的鼻腔里突然一酸，心生生的如刀割一樣的疼痛！可惜的是，娘的罪白受了，探抓一無所獲，醫(yī)生說娘的肺部陰影已經(jīng)碳化，現(xiàn)在關(guān)鍵的是立馬動手術(shù)！

五月的夜晚悶熱不堪，陣陣的噪雜聲不絕于耳。漸漸的吃飯的人越來越多，小飯店的電風(fēng)扇開足馬力拼命地轉(zhuǎn)著。心煩意亂的我伸手把電風(fēng)扇的檔位減了一擋，我生怕對面的娘再也承受不住這肆意的風(fēng)。

看著眼前的菜肴，我真的是一點食欲也沒有，望著娘布滿溝壑的臉，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鎮(zhèn)定的笑容，心里五味陳雜。說實話，明天的手術(shù)，我心里一點底也沒有。雖說二哥托了關(guān)系，找了專家。可五年前的一幕又涌上了心頭。真是蒼天無眼呀！五年前，也是這一紙判決書送走了父親，傷痛的心還沒有愈合，殘酷的現(xiàn)實難道又重演了嗎?這肺癌惡魔又一次糾纏我的娘親，命運莫非真得如此不公？

我知道，一直以來，我是一個喜形于色的人，沒有城府，不善偽裝。明天，娘是否活著下手術(shù)臺還是個未知數(shù)，今天陪娘的這頓飯也許是娘生命中最后的晚餐。都怪我，怪我，平時因為工作沒有好好地照顧好娘的身體，這一刻怎是一個心痛和后悔能夠詮釋的？想到這里，眼淚就像決堤的海，蜂擁而下。繼而我嚎啕痛哭了起來，引得別人都向我們看了過來。

“這孩子，哭個啥嘛。你看娘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娘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著。

“娘，沒事的。你會沒事的，不就是一胃潰瘍嘛。我只是一下子想到我爹了，想我過去因為總是忙著工作，對二老照顧不周，覺得愧疚得很。娘知道的，你這三兒淚多?！蔽覙O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三兒，別哭了。以前，有個高人給娘算過一卦，說娘福大造化大。沒事的，放心吧！”娘勸說我。

“嗯，娘。以后我還有好多事兒等著娘幫我呢?！蔽抑滥锼阖钥隙ㄊ球_我的，她從來就不信那些的。娘這樣說，一定是安慰她這個兒子的。

“三兒，記住以后少喝酒，遇事沉住氣，改一改你沖動的老毛病。你們兄弟幾個，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呀！性格急躁，從小就是你惹禍多，記住，以后有事多和你大哥、二哥商量，我都和你哥說好了，讓他們多照顧你?！蹦镎f的這些話，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

我頓感汗顏。我老流淚，這分明就是給娘無形之中增加壓力。突然覺得自己傻不愣登的，娘明天就要動手術(shù)了，我怎能讓一個病人反過來安慰我呢？

強忍著淚水，我囁嚅地問道“娘，吃點什么飯呀?”

“吃碗面條吧，娘還真有點餓了?！蹦镄α诵Α?/p>

我趕緊去喊來飯店老板，要了兩碗肉絲面。

熱氣騰騰的肉絲面端上來了，潔白的面條上覆蓋著切成細細的肉絲，綠瑩瑩的香菜正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看著就好吃。

一點食欲沒有的我真是如鯁在喉，難以下咽。為了不讓娘擔(dān)心，我挑了一筷子，放到了嘴里，砸吧著，愣是不知道什么味道。

對面的娘看了看我，埋下頭，哧溜哧溜地吃起了面條。吃了兩口后，伸出左手，摸了摸我的手。

“三兒，好吃著呢?？禳c趁熱吃，吃了陪娘去溜溜腿，消消食?！蹦镞叧赃吅臀艺f著話。

“嗯?！?/p>

看著娘不一會兒就把一大碗面一掃而光，我心中的忐忑放松了不少，在娘的絮叨聲里，我僅僅吃了個碗底，卻故意哧溜得很響。我知道，明天的手術(shù)是個未知數(shù)，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但娘親的那一份堅強震撼了我。我想：不管人生有多大的困難和無奈都應(yīng)該笑著迎接！

陪著娘回到病房，去省城接專家的大哥、二哥也回來了。事情辦得很順利，就等明天早上八點的手術(shù)了。

（二）

手術(shù)室的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和娘相隔在兩個世界里了，娘處在生死邊緣，而我卻在手術(shù)室外的走廊里，無助地徘徊。焦急、心痛、彷徨，充斥著大腦，讓我一刻也不得安然，我從走廊的這頭走到那頭，又折返到這頭，我有點恐懼，又似乎在期待！八點整，手術(shù)室紅燈亮了，當“手術(shù)進行中”五個大字開始循環(huán)播出時，我的心一點一點的支離破碎，暈開的目光里，娘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就躍入了眼眸，涌進了心里！

娘生性要強，可她要強的性格和父親的散漫、暴躁的脾氣格格不入，這一切注定了娘平常日子里受了很多苦，而其中多半部分都是為了我們這些孩子。

父親多才多藝，琴棋書畫這幾樣，除了畫畫是略通皮毛，不是那么精通外，其它三樣，在我們村，乃至方圓臨近，不能說是第一吧，也算得上是個人才。父親二胡拉的是抑揚頓挫，悠揚入心，一把口琴吹得悅耳動聽，讓聽者如醉如癡；長笛，笙等等更是無一不精。父親的書法那也是一絕，平日里就喜歡潑墨揮毫，常常是斗室之間，擺滿了他未干的紙張。每年春節(jié)的時候，一進臘月二十，便是父親最忙碌的時候。那時候，春聯(lián)不是買來現(xiàn)成的。也就是每家買幾張紅紙，按照需要裁開來，分別在紙張后面寫上對聯(lián)要貼往的地方，然后找個會寫毛筆字的，寫上些吉祥話。每逢村子里的人送來卷在一起早已經(jīng)裁好的紅紙，父親便開硯潤筆，筆走龍蛇，常常半拉村莊大門上的春聯(lián)都是父親的墨寶。父親的象棋在村子里也是少有對手，名氣也算是大得很，偶爾也和鄰村的高手切磋切磋。記得小時候，搬個板凳坐在一邊，看父親和鄰居大伯下象棋，看到他們爭得面紅耳赤就感覺好笑。小小的年紀，常常對他們的行為嗤之以鼻，又不當吃不當喝的，至于嗎？但父親愛好不少，也舍得下工夫，就是反感地里的活。在靠三分薄地生活的農(nóng)村，你不好好經(jīng)營你的田地，田地自然也不會給你豐厚的回報。農(nóng)村的生活，農(nóng)活是最重要的，解決吃飯才是大問題。要強的母親生怕餓著我們兄弟幾個，自然少不了和父親爭吵。父親被嘮叨得煩了，就會對母親拳腳相向，而我們弟兄幾個，誰也不敢與火冒三丈的父親抗衡，甚至連拉起母親跑的勇氣也沒有，只能在那里“嗷嗷”地哭。母親飽受疼痛，拖著受傷的身體，仍不舍得休息，怕耽誤了地里的農(nóng)活。她經(jīng)常是披星戴月地忙碌著，回家的時候還得忙著做飯，洗衣服，生活的艱辛讓娘早早的就白了頭。

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父親和母親的感情，也許父母原本就是兩個搭伙過日子里的人，性格不同，愛好不同，卻硬生生的在一起生活。也許是爭吵一輩子，相伴一輩子吧！總之，娘親盡管日子過得苦，卻從來不曾埋怨，也許那個時代的女人，早已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當成了宿命。父親到了知天命之年時，不知是日子把他熬熟了，還是頓悟了？他一改常態(tài)，變得勤勞了起來，整天忙碌在地里，更是對娘親百般呵護，無奈好景不長，娘還未好好享受來自丈夫的疼愛，一場突兀而來的病魔卻帶走了她的男人，時光就定格在父親的五十七歲。當娘在父親走的那一刻，她放聲痛哭，多年的恩怨都在嚎啕的淚水里稀釋，化作了一腔思念，隨著清風(fēng)跟著父親而去。

母親屬于心靈手巧的人，針線活是拿得起，放得下。小時候我們由于兄弟多，家庭困難，沒錢買新衣服。娘便找些大的舊衣服，漿洗的干干凈凈的，然后一把剪刀，一根針，再加上五彩的線，娘就像魔術(shù)師一樣，把衣服裁剪成我們喜歡的樣式，上面還會繡上栩栩如生的小貓、小狗，穿出去小伙伴都會投來羨慕的眼光，因此我們都不會因為是舊衣服而感覺難堪。娘的針線活是出了名的，好多親戚朋友，鄰居們常常會扯上幾尺花布，買點棉花上門央求娘為她們的孩子做上幾件棉衣或者外套。娘手工縫的虎頭鞋，虎頭帽，虎頭枕頭更是供不應(yīng)求。每逢有拿著布料來請求幫忙的，娘就是再忙，也會笑著應(yīng)允，從來不知道拒絕，自然而然娘就在鄰里街坊立起了一面豐碑。

每次和娘聊天的時候，娘總是知足地說:“三子呀，沒想到我們的日子能過到這個光景，想想以前的日子，想想現(xiàn)在，真是不敢想呀?！笔茄剑胂氘斈?，我們弟兄幾個，清一色的光棍。父親只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煤礦上的職工，微薄的薪水養(yǎng)活著一大家子人。那困難的日子里，娘是既怕我們挨餓，又怕我們長大了打光根，所以娘就拼命地干活，想多攢點錢，給她的兒子們討上媳婦。娘常說你們就是我的希望，因為有希望，娘從來都是志氣昂揚地活著。可現(xiàn)在我們弟兄幾個都成家立業(yè)，日子也是過得越來越好?？晌业?a target="_blank">親娘，我還沒有好好孝順你，你卻躺在了手術(shù)臺上，在生死線上掙扎。看著手術(shù)室的門還緊緊地閉著，我不爭氣地又哭了，淚水順著臉頰一直在蔓延，蔓延！

看著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哥哥紅著眼，過來摟了摟我的肩膀，說:“三兒，別這樣，娘吉人自有天相，她還等著咱們好好孝順呢?！?/p>

“嗯?！蔽尹c了點頭。

娘，你一定能挺過去的。我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在心里為娘鼓勁加油！

（三）

時間像蝸牛一樣地往前爬行著，我心急如焚，那份著急和期待怎是一個望眼欲穿能夠形容的。門里門外恍然兩個世界。時鐘在焦急中姍姍指向了十點的位置，手術(shù)已經(jīng)進行了兩個小時。其他等待的親屬都到大廳里等候，唯獨我和兩個哥哥站在手術(shù)室門前等著。雖然醫(yī)院走廊也有空調(diào)，但我額頭的汗卻絲毫不減，滿頭大汗的我依然在來回踱步。走廊里，除了我來回徘徊的腳步聲，靜悄悄的，我們彼此間“砰、砰”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想想娘親這大半輩子忙忙碌碌，好不容易熬出來了，這、這……唉，我的娘親呀，你千萬要挺??！我不想！我不想……

父親走時的痛已經(jīng)把我們傷得體無完膚，而今天您也躺在了這手術(shù)臺上！娘啊，只要您平安無事，我愿意用一切的一切來換取，哪怕把您給予我的生命還給您！雖然我已長大，可我不要成為沒娘的孩子，不要！淚水又一次的順著臉頰奔流而下?！袄咸鞝?，求求您，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孝順我的娘親?！蔽乙槐橐槐樵谛睦锲矶\，也看見哥哥們的臉色異常的凝重。我想，他們此時都和我一樣，滿心的焦灼，擔(dān)心著手術(shù)臺上的娘親。只是兄弟幾個人中，我是最敏感的那個，喜怒形于色說的就是我。

難道真的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嗎”？娘啊，我苦命的娘親呀！

我的思緒又拉回到了過去，那段常常挨餓的時光里。小時候，由于貧窮，家里常常斷炊。外公家家道殷實，日子過得比我們家要好很多。外公是一個豪爽的人，從來沒把閨女當過外人。他心疼著他的女兒，順帶也心疼著他的外孫們，外公不斷地變著法子接濟我們，總是找些理由讓娘親?；厝ァＣ看稳ネ夤?，回來的時候，娘總是滿載而歸。慈祥的外婆，每當我們?nèi)サ臅r候，亦是格外得心疼我們。后來和娘閑聊的時候。娘說，要是依娘的性格，她才不想回娘家討要東西，可是沒辦法，怕我們弟兄幾個挨餓才不得不低下頭，要強的娘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想服輸，哪怕是生她養(yǎng)她的人也不例外。

每到冬天的早晨，寒風(fēng)凜冽，我們弟兄幾個都懶懶地蜷縮在溫暖的被窩里。天還不亮，娘親就早早地起床，點著煤爐，把我們的棉襖、棉褲，在燒得通紅的爐蓋前熏得暖暖的。我們起床的時候，便熱乎乎地穿上，那滋味甭提多舒服了。娘通常會做上一大鍋面疙瘩，讓我們的身子里里外外都熱乎乎的?？粗媲暗膬鹤觽?，蹦著跳著，像一只只小鳥歡快地上學(xué)去，我想那估計是娘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候吧！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往事如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地從腦海里閃過，那樣清晰，似乎那一切就發(fā)生在昨天，令我不敢忘。娘對我們兄弟的疼愛，還有她的堅強，也許可以寫一本書了。老實說，天下的母親千般摸樣，但疼惜子女的心，我想都是一樣的罷！

看著手術(shù)室上面的五個紅色字體還在閃爍著，我的心又沉了下來。這都過去仨鐘頭了，怎么還沒做完？扭頭向兄長望去，他倆的表情不比我輕松多少，我不知道他們此時此刻在想什么，也許同我一樣，在回憶娘親往昔疼愛我們的點點滴滴么？抑或是擔(dān)心手術(shù)能不能成功？雖然，我知道手術(shù)醫(yī)生是二哥找了關(guān)系請的專家，可心里還是有點忐忑。老實說，在我們這個家里，二哥是最有模有樣的角色，賺的錢又多，路子又寬。這次娘生病，更是又出錢又出力的。用他的話講:兄弟抱成團，灰渣也能變成磚。因為擔(dān)憂著那扇門里的娘，我們幾個都沒有說話。眼看著手術(shù)馬上該完成了，我便生生收回思緒，聚精會神地盯著手術(shù)室門前的屏幕，眼珠子一動都不敢動。

五個多小時過去了，屏幕上終于亮起了綠燈。屏幕上顯示“手術(shù)已完成，病人已送重癥監(jiān)護室！”大家按捺住悸動的心，齊刷刷地往監(jiān)護室跑去，留下大哥，二哥在等專家出來。

門開了，聘請的專家出來了，他看起來一臉的疲憊，額頭有些汗。

大哥，二哥趕緊迎上去，齊聲問道:“李醫(yī)生，老太太情況咋樣呀？”

李醫(yī)生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微笑著說:“放心吧！手術(shù)很成功，手術(shù)過程中，并未發(fā)現(xiàn)老太太的病灶轉(zhuǎn)移，結(jié)果么，得做了病理檢查才能下結(jié)論！”看李醫(yī)生的表情，情況應(yīng)該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二哥忙不迭地回答著，大家一顆懸著的心稍稍松了點。

重癥監(jiān)護室門外，隔著玻璃，我看著像是睡著了的娘。娘的嘴上接著氧氣，身邊擺放著一些儀器，隔著玻璃想仔細看也看不清楚。

“醫(yī)生，能進去探望一下嗎？”我問了一下值班的大夫。

“不行，現(xiàn)在病人還在昏迷，等麻藥過了病人醒來才行，再說也怕傳染，病人現(xiàn)在不擔(dān)事！”

“三兒，別看了。護士會照顧好娘的，你去把這個拿到病理室，這是病理科王主任，你跟著他去做化驗吧。我和大哥去和李醫(yī)生說幾句話?！倍缣嶂粋€塑料袋子，在那邊喊我。

“二哥，這是什么？”我看著袋子里晃蕩著的東西，有點忐忑。

“去吧，這是娘切下來的肺，得做個病理檢測?！倍邕呎f邊把袋子遞給我，轉(zhuǎn)身和大哥去找李醫(yī)生了。

王主任正值中年，看起來很精干，他穿著一身白大卦，戴著口罩、眼鏡，看不清他的模樣。他是病理科主任亦是二哥多年的朋友，為了娘的病他早早的趕到手術(shù)室，等著拿手術(shù)割下的肺去他的病理科化驗。

我提著塑料袋，聞到袋子里有那種醫(yī)院里特有的福爾馬林的味道?，F(xiàn)在福爾馬林溶液里泡著的就是從娘身上切下來三分之一的肺，我提著它，感覺手里好沉重，這不是一塊肉，這原本來是娘身體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因為病魔的蹂躪，被硬生生從娘的身體里割除了。手術(shù)臺上受苦的是娘，娘痛在身上，當兒子的，也一并痛著，那種心里的痛遠不是語言可以描繪的。

七拐八拐，上樓下樓，主任帶著我，就是不一樣，一路暢通無阻地進行了病理檢測。這是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檢測的結(jié)果一出，就可以直接判斷母親的病是否是良性。在翹首等待檢測結(jié)果的分分秒秒里，我不斷地安慰著自己：娘親一定會沒事的，專家不也說了嗎，沒有發(fā)現(xiàn)腫瘤轉(zhuǎn)移的情況，一定會沒事的，自己一定要沉住氣，挺住！

在焦急和忐忑中，時間又過去了兩個小時。病理科王主任面帶喜色地出來喊我:“三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伯母不是肺癌，是肺結(jié)核，只是腫的地方已經(jīng)碳化了，現(xiàn)在檢查清楚了！”

“真的呀！”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又驚又喜，都完全忘了和主任說聲謝謝。

看著我失態(tài)的樣子，主任伸出手，拉起了我:“三弟，快起來，老人家沒事，大家都可以放下心了?，F(xiàn)在就剩下好好照顧伯母了，老人家福大，有你們這些好兒子?！彼f話間，拿出來了手機，“你先回去吧，我趕緊通知你二哥?！?/p>

“好，謝謝你啊，主任?！蔽乙贿呁刈?，一邊抹了抹眼淚。

生活真是討厭，跟我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心疼的是娘白受罪了，還搭上了那三分之一的肺。唉！手術(shù)已經(jīng)做了，接下來的關(guān)鍵是減少后遺癥和并發(fā)癥的發(fā)生，還有如何能讓娘盡快地復(fù)原。在得知娘需要做手術(shù)時，我也曾事先科普了一下。知道了肺臟是體內(nèi)唯一接受心輸出量的器官，也是全身靜脈血必經(jīng)的巨型過濾器；同時肺也是一個開放的器官，肺泡經(jīng)各級支氣管、氣管與外界相通。老實說，父親當年病的時候，也是我出于無知，沒有好好了解過這些。當父親撒手人寰，我才追悔莫及。而娘畢竟年紀大了些，恢復(fù)起來肯定不如年輕人，再加上手術(shù)過程長，肺部并發(fā)癥的風(fēng)險會更高。娘的痛，娘的苦都是這該死的疑似肺癌惹的禍。如今，娘的病根本不是肺癌，這是老天爺對我們兄弟最大的恩賜了。老天終究是可憐我們弟兄幾個，讓我們再一次的擁有了娘親！

傍晚，母親從重癥監(jiān)護室轉(zhuǎn)移到了普通病房。娘終于蘇醒了過來，她先是眨了眨眼，可能不適應(yīng)屋子里的光線，又閉上了。接著，過了有一分來鐘吧，她又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娘一睜眼看到一屋子的人：她的兒子兒媳，還有妹妹和她的閨女，一群人都圍在她的身邊，看著她。

“娘，你可醒了！”我們弟兄幾個異口同聲地說著。

“姐啊，你可是遭罪了！”二姨趕忙握住娘的手，坐在她的身邊。

娘咧嘴笑了一下，沒笑出聲，虛弱地問:“你們都吃飯了嗎？放心吧，別著急，我沒事的！”

娘啊，你都這樣了，還說沒事，這讓我們哥幾個如何說你呀！你總是怕別人擔(dān)憂，怕給旁人增加負擔(dān)，可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我們的福氣。我把好消息及時地通知了大家，大家都欣喜若狂。雖然娘受了罪，但是娘獲得了新生，怎能不高興呢！為了娘的新生，為了可以一進家門就可以張口喊您一聲娘，我哭了，亦是高興，亦是心痛！

娘醒來的第二天，一直輸著液體。主治醫(yī)生把我們弟兄幾個叫到一塊說:“老太太的情況不容忽視，一是年齡大，二是身體本身不太健康，恢復(fù)得好不好，一是要看病人的心情和毅力，也就是說病人夠不夠堅強；第二，家屬的情緒和護理也很重要，一定要讓老太太情緒平穩(wěn)，營養(yǎng)也要跟上?！?/p>

“醫(yī)生，這個您放心，營養(yǎng)沒問題，我娘愛吃啥我就給買啥?！倍缏氏冉舆^了醫(yī)生的話頭。

“嗯，這個問題其實就不是問題。對了，一定要囑咐病人主動咳嗽，待會兒護士會具體教你們的，她會通過合適體位幫助患者排痰的。在咱們醫(yī)院，你們放心，我們醫(yī)生護士都會盡心盡責(zé)地幫助患者康復(fù)，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可以隨時來找我?！?/p>

“好的，好的，我們一定會的。”我們幾個忙不迭的答應(yīng)，一定配合醫(yī)生照顧好娘，同時做好娘的思想工作！娘終于蘇醒過來了。

（四）

娘躺在病床上，看起來特別的虛弱，蒼白的臉上看不見一絲血色。我們都不敢讓她動彈一分，知道身體一挪動，刀口就會撕裂般的疼。那是好長的一道口子，在紗布的覆蓋下隱藏著，有時候呼吸之間也會疼，因為我看見娘皺眉了。

“娘，疼了？”我心疼地問娘。

“三兒，不礙事的?！蹦锟粗?，微微笑了下。

我知道娘肯定特別疼，她只是不想讓她的兒子擔(dān)心。好端端的肚皮，切了那么大一口子，能不疼嗎？從小到大，娘有什么苦都自己扛著，生怕給孩子們添麻煩。

“娘啊，要是疼了，您就哼出聲，別硬扛著，那樣會舒服一點?！蔽易谀锏纳磉叄兆×怂俱驳氖?。

“這孩子，今天怎么了？絮絮叨叨的。三兒，娘沒多疼，忍得住，我少動彈就行?！蹦餂_我笑了笑。

這時，醫(yī)生進來查房了。

“伯母，感覺怎么樣？”查房的張醫(yī)生也是二哥多年的朋友，他俯下身子，溫柔地看著娘。因為二哥的緣故，這里的醫(yī)生和護士都對我家老太太照顧有加，也特別的負責(zé)。

“挺好，挺好的，謝謝大夫了?！眲e看娘是一農(nóng)村老太太，還是蠻會說話的。這才沒來幾天，都學(xué)會城里人常用的謝謝了。

“不客氣，伯母。這剛做完手術(shù)，您也別太護疼，得主動咳嗽，這樣有利于康復(fù)?！逼鋵崗堘t(yī)生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主動咳嗽是為了減少并發(fā)癥的發(fā)生，他也許是怕老太太有所顧慮。再說了，一個農(nóng)村老太太，她也不懂什么并發(fā)癥不并發(fā)癥的，她只知道，做完手術(shù)后，就一切都好了，剩下的就是輸點消炎的，等著拆線了。

其實，娘不懂也好。手術(shù)是很成功，但是后期的護理，也至關(guān)重要。營養(yǎng)方面的事情，二哥都包攬了。他換著花樣給娘買營養(yǎng)品，幾乎每天換花樣。娘老是說他別亂花錢，二哥總是呵呵一笑，并不聽娘的話，該買還照樣買。

二姨也留下來幫著我們照顧娘親，有她陪著娘說說話，娘也就不會覺得孤單了。在病房里，娘是最開朗的一個，她不像其他病人，愁眉不展的，除了疼的時候悄悄地皺一下眉，連一聲嘆息都聽不到。娘還開導(dǎo)其他病人，用盡了她能想到的所有詞匯。

在還未拆線之前，娘只要稍微一動，刀口的線就緊繃著她的傷口?？赡镞€是仔細地詢問護士，怎么樣主動咳嗽好，是一聲不迭一聲地咳，還是悠著點咳。那個護士長也是特別得溫柔，別看她長得胖墩墩的，一說話的時候，下巴的肉會亂顫，可是老太太問她啥，她都耐心地解答，絲毫沒有煩。

她告訴娘說：“大娘，這個因人而異，只要你不是疼得厲害，你隨時都可以主動咳嗽，還有一種方法，就是打哈欠，那也是一個不錯的方法?！?/p>

“恩，孩子，你真是好人，不嫌我這老太太煩?！蹦镄Σ[瞇地夸著護士長。

“大娘，這本來就是我工作呀！幫助患者盡快康復(fù)，就是我們的職責(zé)。”護士長還吩咐了娘好多注意事項。

護士長笑著說“大娘，你有福了，看看你的兒子、媳婦都那么孝順，你呀，包你活到九十九！”娘知足得笑了，“我可不想活那么老，盡累贅孩子們了！”也許是娘快樂的情緒感染著眾人，整個病房里常常是歡聲笑語的。每到那時，娘就會說：“我說，姐姐妹妹們，你們可別說笑話了，我不笑吧，憋不住，我笑吧，那滋味你們知道的?！?/p>

通常她的一句話，就把其他人逗樂了。

陪著娘的日子里，我們把娘像小孩一樣哄著。幫著娘翻身子，生怕弄痛她一點點。沒有拆線之前，為了預(yù)防感染，只能給娘擦拭身子。拿著溫?zé)岬拿?，在娘的身體上溫柔的擦抹，感覺就像是捧著一個嬰兒，不敢使太大勁。

那時候，娘總是說：“兒呀，娘這一生知足啊。日子好快，你們小的時候，是娘照顧著你們，這一眨眼，我的兒子都長大了，可以細心地伺候娘了。說實話，有你們這幾個孝順的孩子，生老病死，生命輪回，娘都看淡了。只要你們都好好的，娘就心滿意足了?！?/p>

“娘，說啥呢？趕緊‘呸呸’兩聲，我們幾個好好的，娘也要好好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p>

當我們母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時，常常惹得同病房的病友投來羨慕的眼光。

十四天后，護士給娘拆了線，刀口長得挺好的，看樣子這術(shù)后恢復(fù)的不錯，這很大程度源自娘親的堅強，和她豁達的心情。

我看著娘親那條長長的疤痕，像條蚯蚓趴在娘的身上，有點傷神。娘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伸過手來，摸了下我的臉，說：“傻兒子，娘這不是好好的。線也抽了，過不了幾天，娘就可以回咱那個院子了。你呀，好好想想，給娘弄幾盆好看的花回來，讓娘的院子里香噴噴的。”

“呵，遵命?！笨粗镄Σ[瞇的樣子，我還有什么不開心的呢？

娘，我一定會的，把您的院子打理的花香四溢，春意盎然。

曾經(jīng)看過一首詩歌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靈！

小時候，

媽媽的膝蓋是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