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故事A1
神農(nóng)架,美麗而神秘。是鑲嵌在中華大地上一顆耀眼的綠色寶珠。千百年來,在這片神秘而廣袤的沃土上流傳著異彩紛呈的神話故事、美麗傳說。生長著各種珍奇的飛禽怪獸,演繹著不同豐滿而浪漫的愛情故事。
我的父輩,是開發(fā)神農(nóng)架之初的建設(shè)者之一,他們這輩人甚至是幾代人為了這顆璀璨的明珠,將青春、理想、熱血乃至是生命都奉獻(xiàn)給了這片熱土,留下了許許多多美麗而動人的愛情故事......《夏日的故事》就是其中的片斷、花絮、縮影。
-----題記
午睡后的慵懶纏著澀澀的眼睛,玻璃板上的報表上的數(shù)字,象一團(tuán)團(tuán)彎彎曲曲的蚯蚓,蠕蠕扭動。窗外那株法國梧桐幽綠冠影深處,躲藏著一只老是聒噪著的討厭的蟬。五金石油公司空蕩蕩的業(yè)務(wù)室里,只有我坐在那幾張閃著幽幽的褐色暗光的辦公桌前。我的整個身子也覺得空落落地,臉上泛著一陣陣莫名的焦灼煎熬神態(tài)。很多年來,這種灰灰的情緒,象惡魔一樣糾纏著我,象一張被使了魔法的網(wǎng)。透過那些邪毒的網(wǎng)眼,此時,我晃忽間穿越到了那遙遠(yuǎn)的童年……
童年是溫馨的。父母兄姊的寵愛,織就了許許多多繽紛的夢幻。在父母身邊念書的單調(diào)生活里,書成了我最好的伙伴,從小我嗜書如命。那手刃兄仇的武二爺、精忠報國的岳武穆、義薄云天的聶政、躍馬橫槍的趙子龍、飛檐走壁的展南俠……在我稚嫩的小腦袋里幻化。在漆黑的夜色里,英雄、俠士、大將軍們都用著我的臉譜不斷迭現(xiàn)。小刀劃過手指,殷紅的鮮血從指縫滴落,在地下的黃土地上濺出一朵朵艷紅的花瓣,使我感到劇烈地激動的顫栗;仿佛從那火織的紅影里看到了烽火疆場,刀光劍影、生命的博殺;當(dāng)我從高坎上那棵桑樹巔上飄飄下墜,油然而生的卻是“壯士一去不復(fù)還”的悲壯;著火的小棉褲上跳躍著怪形的烈焰,映著我父親那徒然憔悴而無奈的臉,我卻感到了邱少云在烈火中那種視死如歸的冰涼快感;瞪著那在石頭上擂出沁沁血跡的小拳頭,他心頭涌起做一個真正男子漢的殷切渴望。當(dāng)我從一到九的乘法口訣誦背如流得到父母的夸耀,我卻淡淡的,因為那只是不值一提的雕蟲小技……聰明釀成了自負(fù),幸運(yùn)鑄就了惡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童稚尚未褪盡的我,很快就被社會突發(fā)的惡浪所吞噬。我那摘下威嚴(yán)的眼鏡就變成綿羊般溫馴的學(xué)究父親,在一個明朗的清晨,被幾位眼睛放射著凌厲光棱的人帶走了,一副錚亮的手銬使老父親變得獰惡。猝來的極變,給我幼小心靈罩上了沉重的再也難以揭開的暗影。當(dāng)我牽著母親的衣角,葨葨地盯著那泛著慘白銀光的手銬,腦袋里卻不由浮起那林沖被刺配時刻在臉上表示恥辱的金?。骸鞍⒄?,我對不起你,還有孩子們。累你了……再苦也要讓孩子們成人啊!”父親斷續(xù)而顫抖的聲音,仿佛來自幽凄的墓穴。使我身上炸起一層雞痱子,是那樣的冷,那樣地令人不自在。母親的淚水滴落在我冷嗖嗖的臉蛋上,卻有著烙鐵烙烤般地刺痛。我“哇“地一聲哭出聲來,飛快地逃出那區(qū)公所窄暗的后門。
童年像風(fēng)一樣隨便地遠(yuǎn)離我去了,永遠(yuǎn)地去了。接踵而來的是遭辱的羞憤,艱難的生活、失學(xué)的苦悶……,頗有點“尋尋覓覓、凄凄慘慘戚戚”的酸苦味伴隨我走到了十歲。
不堪回首,也不愿意回首。只是在靜謐的寒夜里,默默地祈禱不要打碎那塊使人從頭再活一遍的“燙石頭”。我數(shù)著墻上舊壁鐘的“嘀嗒”聲,向著明天慢慢爬去。至少,我不能輕易地任由命運(yùn)讓渡,父母賜予我的——盡管微賤但卻鮮蹦蹦的生命。我也清楚地感覺到,在我碩健的軀體里,仍然跳蕩著一個火一般的靈魂。
“孫伯伯!我爸呢?”一串短促的銀玲聲,竄過纖維板隔裝的簿壁,撞擊著我的耳膜。
“哦!是四姑娘??!你爸到油庫去了?!睂O書記濃重的蘇北腔帶著明顯的歡快。“來,坐!你來干啥?找你爸有事?”
“我才不是來找爸爸的哩!”尚未脫稚氣的語音里透著俏皮的嬌嗔,“我來找伯伯您的!”
“嗨!四姑娘還跟伯伯講客氣!說!什么事兒?”
“我下鄉(xiāng)的那個大隊要村村通電,差鐵絲和釘子。這些東西說要計劃不好搞,隊長派我出差哩!我這叫公—私—兼—顧。孫伯伯,您說是吧!”
“呵!四姑娘成公家的人啦。行!四姑娘親自出馬,還能不給辦的?走,我叫批發(fā)部給你辦?!?/p>
一陣凳子椅子磕碰的雜沓聲,腳步聲在樓板上清晰地敲著,在我辦公室門前停住了。孫書記兩大步跨進(jìn)門來,“小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楊經(jīng)理的女兒,梅子!”
我急忙站起身,腳板一陣劇痛,不由皺了皺眉頭。在孫書記高大身板后面,一個小姑娘正用她咕溜溜的大眼睛盯著我,仿佛在思索著什么。
“梅子,這是批發(fā)部的小成,你的事找他辦就是”。孫書記扭過頭對梅子說,又用手指了指我。
“您原先演過戲?qū)γ??”猝然的問話使我迷惑?/p>
“?。∧銈冋J(rèn)識?”孫書記有點奇怪,“對呀!小成原來是在宣傳隊干過,那可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我認(rèn)識他!”梅子臉上顯出一種確認(rèn)的自信。
我這才認(rèn)真地打量她,梅子個子不高,一件暗紅格子花對襟便衣緊繃著她那還沒成熟的瘦弱胴體。一對上翹的小辮兒調(diào)皮地在她那還帶稚氣的小臉蛋旁飛揚(yáng)。小小的翹下巴襯著她那小瓜子臉蛋,透著一股倔強(qiáng)的自信。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顯露出一派真純,一片善良,一股聰慧,還有一絲調(diào)皮的狡獪。
我早就知道楊經(jīng)理有這么個下鄉(xiāng)插隊的四姑娘。半年前楊經(jīng)理把我從工程隊調(diào)到五金石油公司,他們二老象父母一樣地關(guān)照我。大概是楊經(jīng)理同我父親一樣,都有著光輝的過去,繼后又有從云端跌落到地獄的類似經(jīng)歷吧!有一點是顯然的,他認(rèn)為社會把不公正加在這些單純的崽子身上,是極不公平的。他對我的愛護(hù)和關(guān)心,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上下級之間那種刻板的社會感情,那種亦師亦友,亦兄亦父的情感伴隨楊經(jīng)理與我以后許許多多的歲月。我在他家中時,總會油然而生一種歸家的溫馨。
楊經(jīng)理家有五個女兒,在他身邊的只有么姑娘老五。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我都沒見過面。他沒有兒子,他看我的眼神是那樣的復(fù)雜而慈祥,我想,他在我身上是否也在彌補(bǔ)他那不可明喻的缺子的憾意哩!
楊家這個老四,如果在大街上遇到,很多人絕不會認(rèn)為她與她家小妹有什么關(guān)系,她們的長像面貌差異是那樣大。在四姑娘臉上,更多地看到楊經(jīng)理的痕跡。此時,我腦子里竟突然浮起我母親常說的一句話:像父親的女兒和像母親的兒子命好。我嘴角不由浮起一絲笑紋。
“小成,梅子要的鐵絲、釘子你給她辦一下?!睂O書記的聲音把我從浮想中拉了回來。
“孫書記,給她多少呢?”我迅速擺出一副辦公的架勢。孫書記摸了摸滿是胡茬的下巴,把手一擺說:“每樣一噸吧!”
“多給點吧!孫伯伯,我回來一趟不容易,再說,我還是第一次出公差呢!少了回去隊長不給我記工分咋辦!”梅子扯著孫書記那打了補(bǔ)丁的中山服下擺,撒起了嬌。
“你看你看,都十六歲的大姑娘了,還撒嬌哩,真不害臊。”孫書記興致怪好的。往日那種凌人的威嚴(yán)在淺笑中喪失殆盡?!昂?!好!給你湊足一車,該行了吧!”
“謝謝孫伯伯!”梅子調(diào)皮地向?qū)O書記鞠了一躬,兩只眼睛笑成兩個窄窄的彎彎月。我心頭一動,梅子笑起來好美。
“就這樣啦,梅子,讓小成給你辦吧!我還有事”。孫書記笑著,大步跨出門去。
不知什么原因,孫書記一離開,辦公室里的空氣驟然變得滯重起來。一種莫名其妙的壓抑使我感到毫無道理的緊張,我覺得口渴得很。
長了這么大,在一間空蕩蕩的屋子里與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單獨相對,我平生還是第一次。盡管她才十六歲,小我差不多一個輪次,我仍然感到焦躁、不安。我在二十多年來的生活里,熟悉的只是山林里呼嘯的風(fēng),清冷的月,蠢重的木頭,硬峭的巖石。還有那些圍在碩大火塘邊上吸著劣質(zhì)煙草,身上散發(fā)著薰人汗臭、滿嘴葷話的粗蠢漢子。經(jīng)常相對的女性,除了我母親、妹妹,妻子、女兒,就還有偶爾來串門子的同事們的老婆。
如果不是腳讓銹釘子給扎了,今天我就跟辦公室其他同事一起去油庫工地勞動,就不會頂這么個撈什子班。面對這不自然的局面,我心底不由升起一絲怨艾。
“成叔叔,人家來了這半天,也不叫人坐?”梅子還站在辦公桌旁邊哩!
“坐,坐,坐!”我吐著含糊的單音,指了指對面的辦公桌旁的椅子:“??!你喝水嗎?”我自已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剛才她叫什么?喔,叔、叔!我心里一下子倒輕松了一截子。
“您不倒水,我咋喝嘛!”梅子調(diào)皮地調(diào)侃起我來。
“嗨!一個大姑娘家,自己不會倒水?”我故作輕松地笑了起來。
“人家是客人嘛!還要人家喊叔叔哩!”
“當(dāng)姑娘的就更應(yīng)該自己倒?。∵€麻煩長輩伺候你呀?”
沉悶終于打破了,我和梅子都笑了起來。我起身給梅子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別急啊,我一會兒就給你辦好?!?/p>
“哪個急了?。 泵纷虞p輕吹佛著茶杯里的開水,眼睛透過杯沿瞅著我。我避開梅子的眼光,從桌角上拿過商品賬簿打開。
“我早就聽我爸、媽說起過您!還說要我好好向您學(xué)哩!說您好學(xué),懂得好多好多的東西。還說您在年青人中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哩!”梅子雙手護(hù)攏桌子上的茶杯,定定地望著我說。
我感到臉上有點發(fā)燙,“哪里呀!你聽你爸媽說的,那只是他們的一種感情因素。其實我可憐得很?!蔽艺娌恢牢以趺磿谝粋€剛見面的女孩面前說“可憐”兩個字,我身上涌起一股燥熱。
“您吃了不少苦吧!”梅子的聲調(diào)里帶著與她年齡不相稱的深沉。她那晶亮的眼睛里浮著一片輕霧,是那樣地溫存,又是那樣地純情。
我心頭一熱,焦灼引起心靈的堵塞,仿佛被沖開了一道豁口,感激的熱流涌上了我的眼睛,我感到了潮熱?!澳惆窒蚰阒v過我的過去?”
“嗯!”好輕、好柔。
多好的小姑娘!我回眸看了一眼梅子,一瞬間由衷地喜歡上她了。十多年來,我在這惱人的社會背景下,面對那踐踏人的尊嚴(yán)、毀敗人的靈魂的行為,我只能把抗?fàn)幜粼谛牡鬃钌钐?。卑微地忍受那降臨到我身上的一切丑惡和厄運(yùn)。父母、妹妹、妻子只是在我受屈辱時,同我一起沉重地嘆息,默默地共同忍耐那無休止的漫漫長夜。沒有任何外人真誠地關(guān)心過我,更沒有人仗義支持過我,就連廉價的同情在社會上也是一種奢侈。而她,一個從未謀面,純凈得象一汪湖水的小姑娘,她只是一個有恩于我的長者的孩子,竟然對我這么一個微不足道的受難者,一見面就表達(dá)出真切的同情和關(guān)愛。
“謝謝!”我的嗓音梗塞了?!俺墒迨?!您這么年輕,才大我?guī)讱q??!媽媽要我喊您叔叔,真別扭!”梅子臉上的沉重地一下變得明朗愉快,真是個孩子。
“隨便叫什么都行!”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您知道不知道,每次爸爸給我講您的故事時,我總是想象那個在神農(nóng)架宣傳隊里既能唱歌跳舞,又愛打藍(lán)球的高個兒是不是您。誰知真叫我給默準(zhǔn)了。成叔叔!您看我的第六感官真準(zhǔn)吧!”梅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好像在思索著什么。她眼盯著杯子里微漾著的水,輕輕地說“那時候,我才八、九歲,你們每次到興山縣城來演出,我是每場必到。我好喜歡看您演的戲。每次看戲,我老是向前擠,一直擠到臺前去看。您們宣傳隊那么多人,我偏偏只記得您一個,您說怪不?”梅子眼睛望著窗外偏西的太陽,微瞇著的眼睛里飄浮著一層迷惘,她似乎已像個大人了。
我無法回答她那種自言自語式的說話,只好默默地埋頭做著手頭的開票算賬工作。整個辦公室里,靜穆得象一座空曠的禮拜堂。只有園珠筆劃過紙張那單調(diào)而輕微的嚓嚓聲。
“梅子,票開好了,明天來交錢提貨行嗎?”
梅子像猛然驚醒似的,怔怔地望著我,好像我說的是與她不相干的事。
“你車子找好了沒有?”我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單據(jù)。
梅子的臉蛋忽地綻起一朵嫣紅,羞澀地笑著說:“成叔叔,您真好!車還沒有找哩,真謝謝您啦!
“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有啥謝的?”我把單據(jù)遞給梅子,自顧整理著桌上的零碎。
“成叔叔,我媽媽說,請您到我家吃晚飯!”
“?。∧銒寢尰貋砝??”
“昨天我和媽媽一道回來的?!?/p>
梅子把單據(jù)抖了抖,調(diào)皮的笑又飛上了嘴角?!捌鋵嵨以缟暇椭滥哪_被釘子戳了,下午留在公司值班。我這才來的,看您究竟是個什么樣子!嘻嘻……”
梅子一路笑著,輕快地飛出了辦公室。過了一會兒,一陣咚咚的腳步聲又回到我的辦公室前,從門縫里伸進(jìn)梅子的小腦袋?!澳伺?!早點來,我們先打撲克玩,好嗎!”
綠楓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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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楓:回復(fù)@當(dāng)太陽落下:謝謝來訪!問好朋友!
綠楓:回復(fù)@崔勇(筆名:清心):謝謝您的關(guān)注與喜歡,問好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