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湖落雁
十里春水長,半頃沙洲緩。一湖碧綠的詩意,傾泄在白蕩湖的三月,湖水像似鄰家的姑娘一般褪去冬衣,一半如水一半如紗。那草長鶯飛的約定,隱藏了整個季節(jié)地窸窣。我又一次回來,站在被春色打扮的河岸,仿佛又聽到水浪以及時光拍打著老舊巖石的聲音。每一聲,都送來一個過往;每一聲,都翻越歲月的高處,低回婉轉(zhuǎn)。
我的老家,就在白蕩湖西畔的烏金渡,小時候,就是枕著這湖濤聲入睡;清早,聽著各種捶棒聲醒來,白蕩湖儼然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滋潤著我的成長。每年秋冬時期,湖水退去,西岸的河床完全裸露,更是孩子們的樂園,每一個水凼都裝滿了童年的故事。抓魚、游戲,一條條通往湖心的窄路,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人工的。冬天以后,湖心長出碧綠的芳菲,一望無垠,我們稱它為“包頭”,因為它高出兩邊的河床。小時候,孩子們把牛兒隨意的放養(yǎng)著,吃不完的草,然后一群童音放肆地吶喊、追逐、學(xué)單車,或者去水邊摸幾條魚揀幾根枯草根野炊。鳥兒盯在牛背上,或看著孩子們打鬧,趕也趕不走。
一群白色的鳥,時不時會從哪個草叢里 起飛,湖邊的沙灘上,留下一道道大大小小的腳印。聽老人們說,白蕩湖之所以也叫竹湖,跟這片水域是有關(guān)系的,因為曾經(jīng)河灘上有許多成群南遷的大雁逗留,在這里補充食物和修整。湖畔充盈的水草、魚蝦,以及廣闊的涂灘,成了它們遠途最好的驛站,繼而留下竹節(jié)似的腳印,年復(fù)一年,所以又叫竹子湖。我能想象,那成群落地的大雁,該是一副多壯觀而又深情的景致啊!后來,我漸漸了解,這片湖水和河灘,曾引來許多文人騷客駐足贊嘆,點首捋須、吟詩填詞。
東晉初年,陶侃任樅陽令,常常在閑暇或凝愁之時去往竹湖休歇觀景。那時湖面尚寬,沒有今日的圩堤耕地,開闊的湖面,秋風(fēng)陣陣,蘆荻聲聲。陶侃心懷鄉(xiāng)民,清廉施政,忙碌之余難免心思遠鄉(xiāng),每每遇群雁落于竹湖休憩,相互照應(yīng),而后共赴遠途,不免感懷。而后,陶侃在湖邊的小山坡上建起一座小亭,這便是觀雁亭,這座小山便是今日的陶公山。他時而會邀一些圈內(nèi)好友共賞共鳴,以解鄉(xiāng)愁俗事。便有詩曰:“觀群雁起落,似約同游;聽蘆語濤聲,共訴懷怨;臨風(fēng)剪燭,舉茗賦詩”。我忽然就看到一副畫面,就是在這樣的湖邊,一群文人雅士,時而高歌,時而沉默;或低頭把盞,或側(cè)身遠眺。那南雁遠去的方向,該是家的方向,是歸宿?抑或新的啟程?他們品茗野茶,一邊敘說高山流水,一邊祝福留戀。然后仰天作揖,問何年他鄉(xiāng)遇,何日再相逢?我曾經(jīng)問過家鄉(xiāng)的老人,陶公山具體何處,他們帶著我在安鳳嶺的湖邊尋找觀雁亭的位置,都不似陶公山。在反復(fù)地詢問里,才知道他們眼中一個不大的小山坡叫“陶個山”,便是陶公山了,據(jù)說當(dāng)年確實是有亭子和一座廟,現(xiàn)在早已荒蕪。也許他們不知道,眼前的這座山坡,不僅有桐城八景的竹湖落雁,還封存著陶侃建亭觀雁的故事。如今,放眼而去,只有遍布墳塋的小山崗。這樣也好,或許冥冥之中注定,這里便是故人安放鄉(xiāng)愁的地方,看竹湖濤聲,看蘆荻婆娑,看落雁歸來去。
我終于很久沒有看到南雁的身影了。因為讀書、工作,很長一段時間,不再像兒時那般閑暇與好奇,去追逐那些今天看來似乎很詩意般的舉動,或者花一個下午在河邊散步、攝影、細數(shù)落雁。那些曾經(jīng)一起嬉鬧的伙伴,如今各自天涯海角般散落,再難相聚。只是春節(jié)回去,偶爾也會路遇三兩舊鄰,往湖心河灘漫步,不時按下相機快門,記錄往昔的時光;也時常看到他們、微信更新,念那一湖新色,念及家第情愁。清代詩人張驊,曾在桐城縣做過儒學(xué)訓(xùn)導(dǎo),這個職能部門相當(dāng)于今天的教育局,他才情具豐,卻因不及官第,不能大展鴻志,盡管工作中尚能游走山水詩文,卻不免傷感落魄,在竹湖觀景有詩:“悵望湖天旅雁過,蒲荒秋水意如何?聲從向晚添寒淚,影帶斜陽動碧波。月色有情沙更白,蘆花無恙夜常和。只疑落后書偏少,不似凌空字尚多”。一個旅雁、一個秋水,一句寒淚,一聲有情道出幾多傷感與惆悵!我想,這樣的情愁,何嘗不似今日的鄉(xiāng)愁一般,令人感觸。
浪濤遠去,草色入畫。歷史退回河床,南雁還在路上,一如我們都是旅人,都是夜歸人。門口等待的目光,像極這湖清澈的水,夏漲秋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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