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子出生，家里突然變得忙碌起來。人手不夠，前幾天把父親從贛州叫來惠州幫忙。

一進門，父親便迫不及待的表示他的不滿說，“我就生壞了你，不但沒有出息，還要我70歲來伺候你?！?/p>

與父親的見面一直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父親原來是來粵北給外公外婆家做上門女婿的，因為當時媽媽不夠16歲，父親也不滿18歲，文化大革命時候有人說他們破壞婚姻，好在外公外婆家是貧農(nóng)，成分好，父親悄悄帶著媽媽逃回贛州去了。十八孩兒出生之后，外公外婆又把孩兒抱回了粵北。本來與父親見面的機會就比較少，每次見面，他又總是把孩兒當孩子，喋喋不休的說教，有時候覺得格外見分，慢慢的，父親的印象也漸漸淡薄。記憶中比較深刻的是那次渡河，渡湞江河。

湞江，在佛嶺頭前拐了個彎，匍匐在佛祖腳下。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在當時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鼓舞下，故鄉(xiāng)人們決定在佛祖腳下動土，拉直佛嶺頭前面的湞江河道，使其改道，把原湞江彎曲故道圍湖造田，叫“開河”，也就是人工運河。理論上講，那是一個與大寨修梯田一樣，可以大書特書的工程，湞江改道之后的堰塞湖能夠造出一個洪湖一樣的魚米之鄉(xiāng)，但事實上，那工程太大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的勞民傷財工程。那時，還是懵懂少年。不知道什么時候，小伙伴之間突然流傳一首童謠：“茅沉石凸湖成荒，東邊湖成荒，西面亂葬崗。累的眼汪汪。” 童謠前面的意思，當時人們不太理解，后來，漸漸明白了，原來的湞江河面寬闊，河床平穩(wěn)，水流緩慢，茅草漂浮在水面上，而運河底部沒有河沙，亂石林立，茅草被旋流轉入水底，東邊的堰塞湖根本沒有辦法耕種，又因為有出口跟湞江相通，養(yǎng)魚都麻煩，成為了荒水湖；西面是墳墓地，一片亂葬崗。當時，只是宣揚形勢大好，不準唱“累的眼汪汪”，本來是無厘頭的兒歌，最后大人強制不許唱，誰家的孩子唱，發(fā)現(xiàn)了就扣大人的工分，那時候，工分是活命的命根子。

也許孩兒記憶比較好，一直記得這首童謠。那次跟父親從贛州回粵北，汽車站下車之后，父親想走近路回外婆家，說走佛嶺頭過渡，可是，在渡口等了很久，因為是午飯時間，沒有等到渡船的艄公，父親決定走上面一段河面比較開闊的地方涉水渡河，叫孩兒騎在他肩膀上。河水不是很深，很清澈。渡著渡著，孩兒突然忘乎所以地唱起了那首童謠：“茅沉石凸湖成荒，東邊湖成荒，西面亂葬崗。累的眼汪汪?！?周圍沒有任何人，但父親很機械地大聲吼到：“再唱，把你扔河里喂魚！”，天真無邪的童真，被父親的嚴厲嚇住了，年幼無知的心里，只知道父親的厲害。渡河的經(jīng)歷，也深深印在了孩兒童年的記憶里。

父親看過小孫子之后，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埋怨說，“都說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你一個大兒子，等著她帶回新疆，現(xiàn)在一個小兒子這么小，怎么養(yǎng)兒防老？”這也許是孩兒與父親觀念的不同，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根深蒂固的養(yǎng)兒防老觀念，孩兒覺得養(yǎng)兒只是一個義務，沒有什么防老的企圖，祖輩把星火傳給了孩兒，孩兒就把星火傳下去，薪盡火傳，燃燒盡自己，把火種傳給后人，對得起列祖列宗，就無怨無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天下雨打雷，因為家里上次打雷給打壞了一個WIFI,叫父親下雨不要看電視，父親覺得孩兒敢教訓他了，覺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又說孩兒煮的菜太硬，他牙齒不行，吃不動，吵著要回贛州。

送父親坐公共汽車去火車站的路上，跟在父親后面，突然又想起了童年時候的那次渡河，記起了兒童時代的那首童謠：“茅沉石凸湖成荒，東邊湖成荒，西面亂葬崗。累的眼汪汪。”，不由地唱了起來，這次，父親沒有發(fā)脾氣，默默地走在前面。兩人就這樣一路默默地走著，在老海關送父親上了11路公共汽車。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一條河，一條隔閡的河，一條生活的河，一條情感的河。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艱難渡河人。難忘渡河人。六祖慧能說，“迷時師渡，悟后自渡?！保瑢簛碚f，兒童時候父渡，成年之后自渡，渡生活的河，情感的河，滄桑的河！為了心中的理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逆流而上，也得渡河！

一個人回來的路上，情不自禁又唱起了那首童謠：“茅沉石凸湖成荒，東邊湖成荒，西面亂葬崗。累的眼汪汪?！?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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