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月牙湖
也許她根本稱不上湖,因為她太小太小,彎彎一條,恰似村莊的眉毛。據(jù)老一輩說,他們小時候便有這個湖,當初是人工挖的,用來排澇,免得雨水多的時候,淹了家前屋后的路和莊稼。也許她叫水塘更加合適,可在我兒時的記憶里,她就如我現(xiàn)在認識的湖一般,而且比別的湖更親更近,也更有份量。
春暖衣衫薄,風吹楊柳香。當春風吹綠了湖堤,整個湖畔也從冬眠中醒來:小草偷偷從土里探出了頭,冰凍早已消融,堤岸變得松軟起來,空氣中彌漫著嫩嫩的草香味;水里小魚兒三五成群,歡快地游來游去,小蝌蚪不知什么時候已變得成群成片了,就似那幾天便綠了的堤岸;湖邊的樹林里到處都是鳥鳴聲,“布谷,布谷——”,“唧唧——”,“喳喳——”,“不要和敵人講話——不要和敵人講話——”(一種鳥的叫聲,聽老人說是一位英雄的化身),歡快的叫聲一個賽一個;小伙伴們忙開了,抓小蝌蚪,拔毛米草(其草芯能吃,有股甜甜的清香味兒);遠傳不時傳來一陣陣悠揚的農(nóng)耕號子——“哦……啊……唉……唔……哦……”。此情此景,不禁讓人詠嘆:春風徜徉,鳥兒歡唱,柳綠桃紅百花香;孩兒瘋,農(nóng)人忙,泥土香里播希望!
夏緊隨春的腳步,讓月牙湖更加熱鬧起來。草青水碧,綠柳成蔭,午有蟬聲,晚有蛙鳴;蘆柴早已漫過人頭,緊圍著堤岸密密麻麻鋪開去;水里零星有幾片荷葉,一兩支荷花悄悄鉆出了水面,雖找不到朱老先生筆下荷塘的神韻,然身在其間,卻別有一番說不出的意境;這一切把月牙湖裝扮的生動明媚起來。夏季雨水多,大雨過后,家前屋后的雨水都匯流到月牙湖里來,常常一夜間水便漲滿了湖;月牙湖卻自有她獨到之處,始終不忘祖輩交給的排澇大任,就算是滿了也不會倒流出來,通過西南堤岸的一個豁口,把漫出來的水一股腦兒嘩啦啦順著湖邊的溝渠送到了村東頭的愛東河里去了。夏季的月牙湖留給我的畫面頗為深刻,摘一把蘆柴葉,猴一樣地爬上那棵老柳樹,騎在靠水面那根樹丫上,卷一個口哨,與周圍的小伙伴賽賽誰的更響亮;就算烈日當空,堤岸也很少有陽光能鉆下來,折幾根柳枝兒,編一頂草帽;或執(zhí)一根竹竿,岸邊找個得腳的地方,釣上幾尾小魚,給貓兒解解饞,如是碰巧釣上幾條大的,那全家人都可以美餐一頓了!抑或抓幾把面粉洗一團面筋,纏在竹竿的頂端,仰著脖頸樹上粘鳴蟬。累了熱了,跳水里洗個澡,打幾把水仗,好不痛快!從水里上來,再到菜園里摘幾個香瓜、西紅柿,解暑解渴又解饞……
暑去秋來,月牙湖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落葉紛飛,堤岸邊枯葉常常是厚厚的一層,凋落到湖面上的黃葉,瞇眼望去似微舟點點,魚兒與秋葉戲耍,秋葉借秋風飛舞,①“兒時不知秋蕭瑟,權把飛枯當麻雀,而今直面百花鮮,心頭常惦秋風涼”;秋季多霧,起霧的清晨,月牙湖遠望去恰似罩了一層輕紗,走進湖邊,又感覺像是進入了一個露天大浴場,湖面霧氣繚繞,堤岸樹木都浸潤在這繚繞升騰的霧氣中,不是傳來水珠滴落的聲響;②“人在其間走,不覺入仙境,正覓神仙居,頓覺衣衫濕”:兒時只聽說過霧,竟不知霾為何物,起霧的時候,倒覺得那是另外一番奇妙世界,而如今霧霾難分,起霧的時候,人們竟然怕走進自然的天地里了!
北風凜冽,草木凋零,月牙湖進入了荒涼的冬季。一場雪下來,堤岸樹木濃妝素裹,湖面還是清澈透亮的,一眼望去恰似掉了牙、滿嘴白胡茬、正樂呵著的老爺爺;這時堆雪人,打雪仗,就算是雪地上打滾兒,也絕不會擔心臟了衣服回家挨揍;“霜前冷雪后寒”,大雪過后便是月牙湖最冷的冰封時節(jié),湖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成了小伙伴們天然的溜冰場:坐在一塊冰碴上,讓小伙伴用力一推,滋溜溜一股勁滑出去好遠;或是抓幾塊小冰碴,貓下腰貼著冰面用力擲出去,“咔——咔——滋——”,那清脆而又悠遠的聲響,是兒時最最動聽的聲音。
去年冬天去老屋張望時,路過了月牙湖,她依舊還是兒時的模樣,只是草木沒有過去那么多了,水也沒有過去那么清了,略顯頹廢和老邁,但對我而言依舊親切。在南岸從東首向西望去,那彎彎的弧度真是像極了月牙,月牙湖是我在心底給她起的名字,也許根本無法從別人那里找得到共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站在月牙湖邊,望著不遠的家門,我仿佛又重回到兒時的畫面里。母親端著她那只斑駁的紅木盆從家里出來,盆里有我沾滿泥巴的衣褲還有搓板,母親邁著輕盈的腳步向月牙湖邊走來,到水邊便開始忙碌地浣洗起來,那卡茲卡茲的搓衣聲,分明就在耳邊;父親挑著兩只桶兒,一路蕩悠悠地來到了母親身旁,摘下一只桶彎腰扣到水里,一直腰一桶水滿了,提上來……我仿佛還能聽到他倆的說笑聲;接著,父親擔上兩桶水,扁擔一顫一顫地向不遠處的菜地走去,到地兒了穩(wěn)穩(wěn)地放下桶,開始一舀一舀地澆起菜來,不一會便傳出了水舀刮桶的聲響——桶兒空了……如今月牙湖依舊,可他倆的身影只能停留在我記憶的畫屏里了,呼之不應,喚之淚流……
月牙湖一如走過幾個世紀的老人,陪伴撫育了幾代兒女,可而今兒女們卻大都遠走他鄉(xiāng),為生活奔波忙碌,重回他的懷抱早已是寥寥的偶然,就如今天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站在他的面前,很久沒有喚起那兒時的記憶了。
我突然擔心在我有生之年的哪一天,月牙湖也會被歷史的車輪碾碎,還有那已經(jīng)破敗的老宅……湖邊當年的那些柳樹早已不在,只有一株株近些年栽下的意楊了。于是,在老柳樹的位置,輕撫一棵意楊,讓愛人幫我拍上幾張照片,為將來的自己多留些兒時的念想吧!
故鄉(xiāng)的月牙湖哦,無論歷史如何變遷,也不管我身在何處,你——永遠會在我心底最深處!
后注:①②兩處為自擬詩文,詩不詩,文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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