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兩棵樹
猛然間想起了外婆家的河沙灣,明清如鏡的河水早把如煙的往事漂走,歲月似沖刷河床一樣沖淡了外婆如花似玉的笑貌,沖走了外公青石板樣的軀體,但他那一舉手,一抬足卻深深地刻骨銘心,一輩子也忘不掉。
在我的記憶里,黃土地上的小河邊有兩棵挺拔傲然的白楊樹翹首長望,情切切,意綿綿。
樹叫人覺得有根,即便浪跡天涯數(shù)十載,臨終前總想要回老家。想得好深,想得好苦,想得連淚水也干涸了。人還未去,那淚卻早已滾到了根里。
倔犟的外公長得人高馬大,黑黃色的臉龐上刀刻紋老遠就瞧得見。雖說身長八尺,但數(shù)十年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耗去了他肌膚內(nèi)的油水,臉上無光,皮膚干燥。加之脖子上長蠻大個酷似燈泡狀的肉癭,使他勞作時少氣費力,但干起農(nóng)活照樣一人能頂一個半漢子。他生性內(nèi)向少言語,卻讀懂了大山的語言。
外公十三歲就上幾十里外的北山里挑柴擔(dān)藥換錢養(yǎng)家。瞧見他那背影就如同在看黃河灘上的纖夫。一根扁擔(dān),一雙草鞋,一袋干糧,便是他全部的行囊,甘泉滋養(yǎng)了他那魁梧健朗的身軀,一雙永遠也磨不破的堅實腳掌踏遍青山人未老。走襄樊,下沙市,捆捆干燥的柴禾,解救了多少家燃灶之急;奇形怪味的中藥材祛除了數(shù)以萬計的男男女女諸多難言之痛,使多少個準(zhǔn)備赴陰曹地府的人和閻王親了個嘴,又匆匆返回陽間,這頗似那久旱逢甘露的樹苗兒,枯枝長出了新芽兒,重新煥發(fā)了生機。于是,我想到了鳥的窩總要有枝叉扶著才安頓,人的家也要在有能耐的主婦蔽陰下才會使人產(chǎn)生一種綠葉生發(fā)的全新思緒。但,真真切切,苗和葉都離不開根。
男耕女織,一個挑水,一個紡花,一個挖坑,一個扶苗,但扶苗兒總是外婆的活。似乎是一種傳說,說女人是露水命,樹苗兒自然就好活。但外婆卻不是露水命相,她骨子里多一份男人的剛強。方面大耳似劉備模樣,待八路軍住村時方起上劉春之名。三寸金蓮似競走一般十八里崗坡路邁的有聲有力,公堂之上振振有詞,聲如宏鐘,不亞于當(dāng)今的總統(tǒng)競演??蓱z她命苦如金箔紙,二十多年來一坐汽車便暈,暈得如同乘坐那幼兒園里的轉(zhuǎn)椅一般,兩耳吱吱亂叫似促織競斗好不難受,只有噢噢一吐,恨不得吐出五臟六腑才為快。鄰旁挨坐的赤唇女郎遽快地掏出香噴噴的繡花手帕掩鼻歪過去那亂蓬蓬的雞窩頭。我想那兩只纖細的胳膊就象樹叉扶著鳥窩一樣她自己才同樣覺得安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但不安頓的是外婆,猶如欠了那赤唇女郎什么似的,微笑著向她表示歉意。
經(jīng)歷了八十個冬雪秋霜的侵蝕和剝落,那棵高大的老樹先是落了葉,爾后枝條也慢慢地干了,風(fēng)一吹,嗑叭一聲倒落在泥土里化作了一根又粗又長的根。
而今,只剩下一棵枯枝新芽的老樹,但過路人常說,是兩棵。尋聲望去,夕陽西下,大道上只留下一棵高大婆娑的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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