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話
江戶時代的日本版畫,很開闊,很干凈。葉子,花,橋面,人,別無他物。深深淺淺、重疊遮掩的葉子與花,在中國的繪畫里,沒有見過這么繁密的畫面。雖然嚴(yán)密,但不遮蔽,有外界的能量在徐徐的來,徐徐的去。不見纖毫的莖稈,是各種層次的青綠,葉子上的脈絡(luò)一條一條清晰的勾勒著,畫面有了呼吸的氣息。有清靜的風(fēng),葉子冉冉的搖,沉淀的粉色花,軟軟的撐著,在廣闊的荷葉中間延伸出一條寬厚精致的木橋,橋上曲折的走出兩個穿和服的女人來,閑閑地,沒有一絲牽絆的表情。在任意的地方停了下來,定定的望去。一個微微側(cè)臉,說著無關(guān)緊要的私語。兩個人之間有窸窸窣窣的空氣流動。沉淀的青,向遠(yuǎn)方輻射開去,然后在不遠(yuǎn)的地方又被拔起的青色的樹的葉子擋住,力量又折了回來,彌散在荷葉中間。畫中人總在拉扯著畫外人。
埃爾涅夫法老的壁畫,略略有中國的畫風(fēng),開朗清明,籠著一層薄舊的黃暈。法老是白色的衣服,裹著深褐色的胴體,兩條腿透出筆直剛健的輪廓,恍如里面揣了一輪圓月,光風(fēng)霽月的胸襟呼之欲出。衣服的技法,使用的是埃及壁畫中少有的白色的塊,穿得有棱有角,毫不局促。風(fēng)忽的從背后刮過來,寬大的衣服挺括的向前方甩出一片開闊。襖襟隨風(fēng)散著,法老的浪漫在被窺視。臉上的虔誠摻和心里的熱情,在兩只褐色的手之間溢出來,變成了古銅色。直直的,硬朗的線與圓融的端莊的點組合出的鶴,是回旋的清風(fēng)流云,有剎那間的簡潔和靜穆,遍布周身的慈悲和清柔,在鱗羽里閃來閃去。落定后,伸伸展展,闊闊氣氣,將一撮隱秘的光給了世間的荷魯斯,目光是清澈點綴著喜悅的。是發(fā)生在天地初開時的格調(diào),洪荒中一剛一柔,有生生不息的輪回和萬年不朽的嫣然。
一只蒼黃的木偶隔了千年看過來,眼睛里布滿了笑意。
敦煌壁畫,剝剝落落,在印象里都是殘存的片段,和飽滿斑斕的色塊。張大千先生破壞敦煌壁畫,大概也是要的原本的殘破。粗獷的斑駁,才是歷史的味道。修整一新,總感覺假惺惺的寒磣。畫里一明一暗兩個飛天,嘴角笑意隆隆,破空而來,倏忽之間,衣袂浮動,一朵一朵天花悠悠墜落?;ǘ溟_得簇新厚實。飛天的身體軟到虛空。在葳葳蕤蕤,圓融鴻蒙中,像兩條魚,游來游去。浩浩蕩蕩肆意的轉(zhuǎn)舞的彩帶,占了很大的空間,一條一條千繞百轉(zhuǎn),跌宕起伏,如驚鴻一瞥。沒有壯闊的畫面,卻有恢弘的意境。人物寶相和氣,一例是肥嘟嘟。有西域的風(fēng)情。漢族的繪畫,,大多以簡單勾勒為要素,味道有了就行,最好是無色,黑白兩色,就足夠成全整個世界。和這完全不同。色彩的渾厚響亮的使用,足以調(diào)動出所有的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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