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沙掠影 （續(xù)五）

一陣“咔咔”、“軋軋”動地之聲，打破了黎明前的恬靜，恐怖在夜幕掩蓋之下飛快傳布，突然驚回了塞外游子的千里幽夢。

噪雜似凌空滾動的風(fēng)雷呼嘯，但不見電光閃影跳蕩。李逸驚恐萬狀地抬眼朝窗外望去，已待破曉的窗外夜如墨色，天地一派混沌，大地在微微顫動。

秋天，十連接管了一農(nóng)校灌溉設(shè)施。位于一連黃河邊的泵站需有人看管。李逸和三名十五六歲的新戰(zhàn)士被派去看護。條件雖然艱苦，但也樂得清閑，這正是李逸求之不得的美差。

他們白日里東游西逛，結(jié)識了通訊哨站的解放軍戰(zhàn)士。他們相互串門，談天說地打發(fā)時光，晚上則頭枕波濤聆聽著，低吟淺唱的黃河小夜曲，整日里渾渾噩噩，消磨著無尚迷人的風(fēng)光。

忽然有一天，他們發(fā)現(xiàn)駐地不遠(yuǎn)處，巍峨高聳著一座鐵塔。他們商量著要爬上頂端去采風(fēng)。此時恰好解放軍同志來訪，他們改變了議程，登高計劃打算延至來日實現(xiàn)，不想一耽擱便是四五天，他們并不著急，好在來日方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二天連長騎了匹黃驃馬，踏著晨露闖到黃河邊來，他把馬栓在鐵塔上，高聲大叫道：“李逸把你的戰(zhàn)士叫過來！”

連長仰頭端詳著鐵塔：“你們的膽子可真大啊!聽說還要到頂上去踩風(fēng)，誰的主意？你們還想駕云不？還知道天高地厚嗎？”

看來我們的隊伍里出了“奸細(xì)”，不然連長如何知道呢?！凹榧?xì)”可能就在三個戰(zhàn)士之中，連長仰望著鐵塔，李逸仔細(xì)審視著三個戰(zhàn)士。

“鐵塔是架設(shè)跨黃河高壓線用的，對岸的鐵塔還未建好，它們的高度都超過了70米，到了上邊它自己不停地?fù)u晃。嘖嘖，你們知道什么后果嗎？”連長的話嚇得人肉皮發(fā)麻，小文戰(zhàn)士驚得直吐舌頭。

“這么高誰敢爬呀?！崩钜莞胶椭f。

“就是嘛!諒你們小小年紀(jì)不會有這個膽量，我望一眼都頭暈，掉下來不摔成肉泥才怪哩，千萬別給我闖禍。”連長說罷騎馬揚長而去。

李逸不肯善罷甘休，連長說他們小小年紀(jì)沒膽量的話，他不以為然。連長走了，剩下來依然是他們的天下。他決心爬上去，坐在那絕高的頂端，一覽大河上下的絕美秀色。但是連長的警告又不得不重視，看來他們只能相機行事了。

“咔咔”、“軋軋”聲催人心碎，李逸干脆打開窗子，呀！凌汛來了。記得白天黃河上下還是冰蓋謹(jǐn)嚴(yán)，視若坦途，僅一晚上便炸碎了玉瓶傾倒了天河？

那年初冬，三個戰(zhàn)士調(diào)回連隊，黃河邊上只剩了李逸。王排長送來一支步槍和一兜饅頭，李逸把饅頭烤成了饅頭片，又從黃河里敲一缸冰塊回來，等冰塊化成水，再撒上明礬攪一攪，便可飲用甘甜了。

泵站里有六臺水泵，六臺電機，還有啟動器、閘箱等器物，滿滿當(dāng)當(dāng)擺了一大屋。李逸住的小屋和大屋相連，中間隔一道棉布門簾。晚上，他從變壓器箱里舀上些許絕緣油，放在倒扣的碗底上權(quán)作油燈。雖黑煙縷縷不絕，卻也不乏光明。

忽一日夜半，大屋里發(fā)生了“異動”。先是“乒!”一聲巨響，接著棉門簾“呼呼”地鼓動起來，屋角那盞半明半暗的孤燈，劇烈地翕動幾下，不情愿地熄滅了。李逸下意識地去摸槍。

“誰！快出來！”

他故意把槍栓拉得嘩啦啦響，其實他有槍無子彈，虛張聲勢而已。

大屋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不敢進去。一陣異動過后大屋里闃然無聲，直挨到天亮他再沒敢合眼。據(jù)悉包鋼人夜間常來黃河邊漁獵，天寒地凍找地兒避風(fēng)，鉆進泵站來，不想碰上個拿槍的愣頭青，嚇跑了。如果不發(fā)生誤會，他們結(jié)個伴，鮮魚加上美酒濤聲里談古論今多風(fēng)雅。

“咔咔”、“軋軋”的凌汛涌來了。李逸有生以來第一次領(lǐng)略那壯觀，在瀕臨十連的河段上，他目睹了當(dāng)年最危重的險情。

鐵馬冰河，雷霆萬鈞，摧枯拉朽般鋪天蓋地的流冰，一夜間襲來，擁塞了河道，猶如千軍萬馬爭渡。此刻間，山河為之動容，大地微微顫抖，眼前翻江倒海，耳畔風(fēng)雷怒吼之聲不息，恢弘之勢，驚天地而泣鬼神。

當(dāng)年李逸爬上了鐵塔，他望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勢，又目送徜徉東逝的浩瀚波濤，他已然分辨不清是水在流還是岸在動，只覺腳下的鐵塔和著心魄伴隨天上的白云在飄蕩。

從古至今，慣看人們不遺余力地鼓吹黃河怒潮，豈不知，還有比黃河怒潮更為震撼人心的，更為壯觀的自然景觀，便是這鮮為人知的黃河凌汛。

專家說，黃河上游的冰先于下游解凍，便形成凌汛。根據(jù)氣象條件，災(zāi)害有輕重，提前防控是首選。大自然是有自身規(guī)律的，規(guī)律一旦逆轉(zhuǎn)便生成災(zāi)禍。

李逸走在沙灘上，耳畔“咔咔”、“軋軋”聲震耳欲聾。太陽出來了，照在大河上下，滿眼冰花閃耀。主河道上堆砌起一座座浮動的冰山，河水很快溢滿沙灘。猛然間一片巨大冰塊，無聲無息的竄出水面來，高高地兀立在陽光下，金光燦燦，朝著沙灘上的李逸劈頭砸下來。

李逸感到腳下水浪涌動，急忙向岸邊躲避，冰排落下來，足有臺球案大小，三十多公分厚。與他一步之遙，生死一線間。

隨后又有越多的冰排矗立起來，大的有三層樓房高，令人驚心動魄。

河水已經(jīng)暴漲起來了，李逸逃到渠頭上遠(yuǎn)遠(yuǎn)地觀看，越看越怕，如此不用多久便會發(fā)起洪水來的。

“嗡嗡翁”兩架雙翼飛機低空在河面上盤旋，主河道上傳來隱隱的爆炸聲，飛機投彈炸冰來了。李逸想重新爬上那座鐵塔，再覽黃河凌汛的壯觀?？上В?a target="_blank">雪地里，他向大自然屈服了。

黃河用它一個冬天的無言沉寂，積蓄了春天的怒吼。

它爆發(fā)了，它終究要爆發(fā)的！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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