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后曾經(jīng)有茶山

（陜西省漢中市略陽縣 黃學(xué)軍）

越是到隆冬時節(jié)，就越是想念老家房后那片茶山。就想起茶山上那早已消失了的歌聲。

那歌是表哥唱的！

和熙的春風(fēng)撫綠了山野，天是青青的，地是青青的，河流是青青的。青瓦房后那一灣一梁茶山也從墨綠變成了淡青色，鵝蛋黃，嫩嫩的。山坡上一棵棵一排排茶樹就如山里豆蔻年華的少女婷婷玉立，清純可人。

“多謝了，多謝四方眾鄉(xiāng)親，我今沒有好茶飯，只有山歌敬親人，敬親人……”，那邊梁上有淡淡的綠，有淡淡的霧，歌聲從那邊飄逸而來，這歌聲是表哥的，悠揚婉轉(zhuǎn)，高亢動聽，像是百鳥齊鳴的領(lǐng)唱聲，像是萬物復(fù)蘇季節(jié)茶樹尖生長葉苞兒綻放的旋律。表哥是四川旺蒼人，雙親早逝，無依無靠。隨著瓦匠木匠手藝人四處飄蕩，打聽好去處后，只身投奔他舅舅即我父親這兒來的。他小學(xué)一畢業(yè)便沒有了父母，但他對生活很積極樂觀，自小在崇山峻嶺練就一幅干活的好身手，在巴山之巔練就了一幅好嗓子。他的來到，給我們帶來了許多外面的新鮮信息，也為我家?guī)砹嗽S多歡樂。劉三組就是我從表哥的這首歌里知道的，從此便有了對美麗對音樂的熱愛與向往，《劉三姐》這部電影也是在幾年以后才看到的。那時是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期，我剛上初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歌聲從山梁上生出而飛，越過我家那幾間富有詩情畫意的茅草屋飄到這邊的山凹里，師哥立即和我接上：“山歌好，好似熱茶暖透心，世上千般咱無份，只有山歌屬窮人，屬窮人”。是的，這時改革開放不久，隨后又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洪災(zāi)，家鄉(xiāng)還較貧困，我家也貧困。那個年頭，鄉(xiāng)親們剛能吃飽肚子，解決了冷暖，但每家每戶都是精神抖擻，蒸蒸日上，興興向榮，如同我們水泉灣后的旭日東升。小孩們能吃飽穿暖，又有書看，有點熱火朝天的感覺，顯得其樂無窮。

這時，茶嶺上又飄來表哥的歌聲：“莫講窮，山歌能把海填平，上天能趕烏云走，下地能催五谷生……”是的，那時的人不怕窮，因為貧富都差不多，都有一個睛朗的胸懷，都有一個振奮向上清純的精神世界，也有一個明晰的不太遙遠(yuǎn)不太模糊的目標(biāo)，那不正是……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的精神么？不是么？老生產(chǎn)隊長在山上唱著歌鋤著草，老劉吼著號子在田野里犁著地，年輕媳婦在小河邊哼著小曲采割豬草，連牧童們也都吹著竹笛念著自己編好的歌兒滿山飛躍，還留著“中央頭”的鐵匠老爺爺說：打一錘，有想頭，敲二錘，有干頭，震三錘，有盼頭。走村串戶的賀郞客說：“貧窮不怕，只要有奔頭”。

這時，茶園里的小鳥，茅屋后青岡樹、松樹上的山喳像受了感染叫個不停，比我唱得好聽多了，我高調(diào)吼道：取笑多，畫眉取笑小陽雀，我是嫩鳥才學(xué)唱勒，絨毛鴨仔初下河、初下河……。

這些歌都是表哥教我的，他在種茶時采茶時最愛唱，唱到最有興致時，師哥便拿出竹笛，用當(dāng)年他在巴中劇團的本事伴奏一曲。

那年頭，表哥的歌聲始終和疊嶂山梁貼在一起，表哥的歌聲始終和淡淡的云霧青煙繞在一起，表哥的歌聲始終和那片青青的茶山融為一體。

三十年過去了。每當(dāng)過春節(jié)，我回到老家都要到房后的山梁上獨自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雖然有的時候是白雪覆蓋，有的時候安靜地出奇，雖然現(xiàn)在早已荒蕪樹冠成林！雖然，雖然表哥回四川給人家上門入贅后，生活多不如意，去年又突發(fā)疾病英年早逝，從他的一個快樂世界到了另一個極樂世界！但，眼前這片山嶺永遠(yuǎn)是青春的茶山，永遠(yuǎn)是融化在土地里炊煙里高亢婉轉(zhuǎn)的歌聲……

不是么？那溝邊冰雪消融處又出現(xiàn)了當(dāng)年綠綠的茶樹，又長出一些小樹苗，它們正在醞釀醇香的毛尖，正在準(zhǔn)備著嫩苞兒等到來年春天自由綻放。

這時，山梁那邊又飄來了歌聲：“多謝了，多謝四方眾鄉(xiāng)親……”??！這是，這是表哥的歌聲！仍像劉三組的那么甜美，那么高亢，那么親切……

作于2015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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