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圍
突圍
在真正能夠獨自規(guī)劃人生的日子里,曾經(jīng)矻矻于一位著作等身的教授——傳道授業(yè),皓首窮經(jīng)是我為之砰然心動而寢食蠅營的職業(yè)。很有一陣豪氣干云的日月,自己真的象無數(shù)教師一樣在白云蒼狗下爬行,為“老師”這樣一個不朽的稱呼而默默奉獻。后來,陰差陽錯,我衣履單薄地廁身官場,進而又不名一文地陷入商海。刨食之所一變再變,名字后面的稱謂也一換再換,而自己始終感覺如同流竄在“鴉啼影亂”的亡國塵世里的子民。
曾紅領(lǐng)受著紅塵濁世的一攤欲念,混雜在對金錢的強取豪奪有如日歿前似的瘋狂。每一個職位的遷挪或每一樁交易的完結(jié)都充斥著對人性的悖離和淪落。
不敢再親密地接觸自己的心靈,也不再溫暖地呵護自己僅此一次的生命,在一次又一次懺疚無從的自我迷失中凄啼。
我想重新拾回被我丟棄的“老師”這樣一個稱謂,但我羞愧于脫落了讀書人那片天空中純凈的色彩。朱熹說:知書者,躬行仁恕。王夫之說:君子之學,離行不為知?,F(xiàn)實中識見過的一招一式,總免不了血腥氣的獸性般的殘忍。
一路走來的日子,常常獨自佇立在書房中排列刻板、次序井然的書柜前,在顫抖和感動里走近那些遠逝的靈魂以及泛著人格人性的思想。我不斷地深深地鄙視自己,鄙視曾經(jīng)的激情會隨著時位的遷挪終結(jié)得灰飛煙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于是,離中心很近,卻斗志全無;浴身商海,卻又痛苦不堪,常常為自己恓惶而鞭笞的靈魂猶疑、困倦、恐懼和憤怒。于是,一次次地提醒自己要頑強地拒絕這種猥瑣、虛假的生活。,
“我是浪子,
我戴著水浪的帽子,
我戴著漂泊的屋頂。
燈吹滅我,
家鄉(xiāng)趕走我,
來到酒館和城市。
我本是農(nóng)家子弟,
我本應該成為迷霧退去的河岸上年輕的鄉(xiāng)村教師,
從教會師院畢業(yè)后,
在一個黎明和一個淳樸的農(nóng)家少女一起陷入情網(wǎng),
但我為什么來到了酒館和城市?!?/p>
海子的眸子儼然是川端康成“臨終的慧眼”,而我卻只能在何其芳的“旅館內(nèi)”,用刀子割開自己“頸間的藍色靜脈管”,因為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海子眸子里的澄澈和昂首劈面死亡的坦然。。
我的父母兄弟曾經(jīng)咬著牙供我讀書,他們終于讓我離開了那些我再也習慣不過了的泥土;后來我咬著牙讀書,終于在一個秋天打進了別人的城市。現(xiàn)在我算是扎根在這冷漠而陌生的城市。
然而,城市里沒有土壤,沒有松軟、厚實、寬廣的土壤,我其實根本不是扎根在城市,而是漂浮寓居在不應屬于我的所在。在權(quán)力角逐中曾違心地撐持,漠視其對弱者的劫掠;在商海里曾經(jīng)不得不以商人的頭腦來思考,把每一個數(shù)字當作轉(zhuǎn)嫁風險的符號。到頭來,辛辛苦苦掙下的家,不過是城市中的一片瓷磚,一塊帶編號的瓦,幾根署上名字的鋼筋。
我曾經(jīng)把對每一條壟溝、每一趟小溪、每一片水草、每一頃山林的情感寄寓于不屬于我的城市,但我的根須仍然被折騰得鮮血淋漓,仍然找不到一絲可以保護我呵護我營養(yǎng)我,給我滋養(yǎng)水份的土壤……
徹底地放棄或疏離主體體系,已經(jīng)多年了。一種束縛心靈和肉體的繩索就此解開,短時間內(nèi),人與人的空間增大了,從屬關(guān)系、利害沖突消淡了,我不再是前呼后擁熱熱鬧鬧耀武揚威隊伍中的一員;不必為降格成擠眉弄眼的宵小人格而痛苦不堪;小人得志后惟恐受用不及的猖狂與我無關(guān);酒宴上的巧言討好借酒輸誠的劣技與我無涉;失去了對手,我用不著磨刀礭礭地算計他人的斬落;不指望高就,我也用不著唯唯諾諾媚骨嶙峋……
生命中一下子少了很多曾經(jīng)與我有關(guān)的詞語,諸如“提撥”、“開會”、“組織”、“表揚”、“發(fā)言”等等,如江南睛日的雪花一般,從我的生活中隱退、消散了,不留任何痕跡。我沉靜地浮懸著對主體體制的那份疏離意思,享受著制度之外的那份呼吸。
我還會偶爾享受一份小酒,卻是自己掏錢和一班被人稱之為狐朋狗友的人一起耳熱;交幾個自己喜歡交的朋友;說一些自己想說的段子;讀一些自己想讀的好書;偶爾還寫一點自己想寫的文字……隔岸的世界媚俗幾成潮流,在快要喪失是非和良知的年代,指責與強勢合污,只有道德和文化,道德在金錢沖擊下變得軟弱無力,文化的堅守成為了最后的陣地。
“給每一條河流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褪下偽善的面具,在一片潔凈的天空下頃聽花開的聲音,我想,這才是真我得以延續(xù)的理由。
無數(shù)趟涼爽的秋風掠過老屋山后的竹林,我的心靈在秋風中尋找著突圍的豁口。竹林因“七賢”、“八怪”而承載著中國讀書人的精神意蘊和人性風骨,他們的生命在邊界線上艱難地跋涉,他們渾身焦灼,以精神酷刑屹立著一群書生的人格。我忐忑地向他們靠攏,企望孤獨浮躁的靈魂獲得歷史的撫慰。
竹林中應該是有爐火的,火光中映襯著嵇康強健的體魄,這位稀世的大學者正用打鐵來錘打陳舊的世俗經(jīng)緯。突然,簫聲一縷,時光中飄著白眼的阮籍癲狂而至,簫聲里昂溢著高貴和蒼涼。
而于那些得志猖狂的小人和言而無信的雞鳴狗盜者流,我們也只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記白眼。濁世當頭,除了在歷史的竹林中凈心啼聽“叮當,叮當”的打鐵聲響,我們還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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