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頭(小小說)史光榮
響頭 (小小說)
史光榮
1949年1月29日是農(nóng)歷春節(jié),太岳區(qū)屬的垣曲縣到處洋溢著歡樂的氣氛,家家戶戶掛上了燈籠,貼上了喜慶的對聯(lián),這是革命老區(qū)解放后的第二個春節(jié),在區(qū)政府工作的劉守根也特意在家過了一個完整的春節(jié)。
雖然,區(qū)政府離家僅有七八里路程,但自從參加區(qū)干隊以后,連著四五年,劉守根不是在山上打游擊,就是帶領(lǐng)民兵在各村巡邏,嚴(yán)防偽頑勢力及“還鄉(xiāng)團”的反攻倒算在節(jié)日里搞破壞,有時從家門口匆匆過去都來不及回家看一下老娘,讓家里人提心吊膽,日夜不安。
每當(dāng)想起這些往事,劉守根就是鼻頭一酸,淚水漣漣,可好多事情因為部隊紀(jì)律,又不能給老娘明講,只好窩在心里,化作思念,化作工作上的干勁。
這次回家過年,是組織上特批的告別留念。(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年前,根據(jù)上級指示,在垣曲小縣要一下子抽調(diào)100余人,組成一個縣級、四個區(qū)級完整的班子,隨部隊南下,準(zhǔn)備接管新解放的地區(qū),支援新區(qū)建設(shè)。
為了搞好南下干部的抽調(diào)工作,縣委、區(qū)委都組建成了兩套班子,走一套,留一套,成建制調(diào)出。
垣曲人素有“好出門不如賴在家”的思想,害怕調(diào)到千里之外的南方工作,人生地不熟,生活上難以適應(yīng),再加上好不容易盼到了解放,過上了安定的日子,好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有的人害怕被選中,干脆辭職回家干起了農(nóng)活。
這種情況下,縣委書記候景域、副書記申杰、組織部長郭人建等領(lǐng)導(dǎo)積極帶頭報名,準(zhǔn)備率隊南下。劉守根作為家里唯一的兒子,按政策可以不參加南調(diào),留下工作,但想到南部新區(qū)工作是那么有挑戰(zhàn)性,是那么需要有經(jīng)驗的干部,就毫不猶豫地帶頭報名,經(jīng)過上級審核,三榜定案,基本確定為南下人選。
過年前,他就與相關(guān)人員完成了交接,破天荒地回家享受了半個月的探親家。
過年這一天,他把嫁到本村的姐姐一家接到了家里,吃了頓團圓飯。借著出去走走的幌子,他和姐姐、姐夫一道走了出去,在路上,他悄悄透露了要南下的意思,把老娘托付給了老實巴交的姐姐一家照顧,姐姐雖然不知道南方在什么地方,但總知道很遠很遠,從此,再見兄弟一面更是很難很難。一路上,姐姐的眼淚就沒有擦干,像斷了線的珍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塵埃里濺起一團團土氣。
她知道弟弟干的是大事,心胸野著哩,也就隨他,只是說了句:“家里有我,你就別管了,只是母親身體不好,走到那里了,趕快來封信,有事也好給你捎信說。”
2月27日,在垣曲老縣城所在地古城的廣場上,縣委召開歡送南下干部大會并合影留念,讓南下人員再次回家收拾行裝,準(zhǔn)備步行出發(fā)。
老娘知道這個消息后,天天在家哭泣。她也知道兒子的決定肯定是對的,兒子早已成了公家的人,不會給其他人一樣,整天侍奉在自己跟前,實際上她也挺自豪的,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只要想起兒子來,就是一個哭字。
劉守根知道,現(xiàn)在對母親來講,說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面前,陪著她渡過臨行前的幾天,把家里吃的、用的、燒的盡量準(zhǔn)備充足些,把家里的水缸、盆子等能盛水的地方,都挑滿水,雖然姐夫一直說他,不用不用,他們會干好的,但劉守根就是不讓,他知道,只有盡量多干一些,他的心才能安慰一些。
3月6日,劉守根隨南下支隊開始出發(fā),邁開了南下征程的第一步。
3月17日,他們步行到長治的潞安府,參加了太岳區(qū)委召開的歡送大會。
3月22日,他們經(jīng)過潞城、黎城、東陽店、河南店等縣,到達河北武安,與太行區(qū)南下干部會合,整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長江支隊第六大隊第四中隊”統(tǒng)一番號,因在這里要休整將近一月,他趕緊給家里去信,以免老娘擔(dān)心。
實際在他走后,老娘就一直睡不安然,整日以淚洗面,哭哭啼啼,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姐姐操碎了心,害怕對不起弟弟的托付。
收到弟弟的來信后,知道他們已平安到了武安,趕緊回信,誰知一個多月后,信被退回,查無此人。
實際上,信寄出不久,4月24日,這支南下支隊就在軍號聲中,又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從武安到開封,又從開封到南京。5月24日到達天下仙境的蘇州,住到蘇州城外。
在這里,他們靜等城市解放的消息,以便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又給家里去信,告訴家里不要惦記,有可能就留在浙江工作了。因為出發(fā)時說可能接管南京、上海,到南京時,說是來遲了,別的地方干部已經(jīng)接管。
家里收到信時,又是快一個月了,姐姐告訴他,老娘已躺在床上,下不了土炕了,整天念叨他,恐怕耐不了多少時日了。
就在這封值萬金的家書還在路上走著時,他們的隊伍又出發(fā)了。
這次,他們的目的地已經(jīng)明確,福建。
當(dāng)時,他們的概念中還沒有福建,只知道遠在海邊,山多坡多,雨水多,地方病多。在這里,他們先后聽了陳毅、粟裕、張鼎丞、冷楚等領(lǐng)導(dǎo)報告,堅定了接管新區(qū)的信心。
7月13日,他們經(jīng)過嘉興、杭州、金華、江山等長途跋涉后,于8月1日到達浦城,進入福建地界。
8月17日,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槍炮聲中,福州宣告解放。
槍炮聲音還沒完全息去,8月20日,劉守根所在的第六大隊南下干部便到達福州,準(zhǔn)備接管第三地委和行署。
垣曲縣南下干部屬第四中隊,根據(jù)安排,準(zhǔn)備接管壽寧縣。
他們沿著崎嶇的羊腸小道,趟過數(shù)不清的河流和山溪,又乘木船到達福安賽岐鎮(zhèn),于9月20日完成了南下征程,歷時6個多月,行程6400華里,完成了接管任務(wù)。
安頓下來后,他不敢再給家里寫信,太慢了,太久了,不知家里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他急急忙忙發(fā)了封加急電報,報了平安,寫清了地址,讓姐姐速速回信。
半個月后,一封來自遙遠家鄉(xiāng)的回信到了他的手上。
因工作剛剛開展起來,垣曲的老人手郭人建擔(dān)任新區(qū)的縣委書記,他則擔(dān)任區(qū)委書記,面對武裝土匪,他們實行軍事化管理,日日夜夜辛勤操持,絲毫不敢分心。
他打開久違的家書,一個慘痛的消息使他悲痛欲絕,老娘因念子心切,早在他們在蘇州時就去世了,連去了幾封信,都是查無此人被退回了,姐姐一家?guī)椭侠砹四赣H喪事,現(xiàn)在墳頭上已長出了青草。
他強咽著悲痛,找出幾張有限的白紙,撕成幾塊,用漿糊貼在鞋上,剩下的幾張,在區(qū)委院里的墻根下,點燃起一炷香,為辛勤操持一輩子的老娘燒幾張碎紙,在裊裊升起的煙塵里,他仿佛看見了母親那慈祥的面容,他重重地跪在地上,朝著北方的老家,“咚咚咚”,磕起一長串響頭。
“老娘,兒子不孝啊,不孝啊?!?/p>
又是一長串響頭,“咚咚咚”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是那么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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