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鄉(xiāng)情怯_鄉(xiāng)情

離家越來越近，地理上的親近感，還未來得及勾起兒時的回憶，一種清晰的陌生感，卻先行彌漫開來。

鄉(xiāng) 情

一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最先困惑L的，便是鄉(xiāng)情。

春節(jié)回老家給公婆掃墓，照例都在嬸娘家落腳。那嬸娘是一個特別熱情爽快的人，與叔叔勤懇一輩子，掙下了一個殷實的農家。年年來去，彼此逐漸熟悉，見面就家長里短的問寒問暖?？山衲?，熱情寒喧一過，嬸娘突然深嘆一口氣，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你們這么遠回來，中午也不能陪你們吃一頓飯，這一天，家里就要送四份人情走四家，光送禮都忙不過來。唉！再這樣下去，恐怕連送禮的錢都要貸款了哦。”

L聽了雖然為嬸娘難過，但卻并不曾有半分驚奇。這幾年回鄉(xiāng)，嬸娘這種感嘆聽得實在太多太多了，L不知道該怎樣去交流這樣的話題，她自知，面對這樣的“人情”，她實在是一個情商低下的人，不說裹脅其中，就是每聽一遍，也覺得很累。(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鄉(xiāng)情，在L心中，一直以來，都是兩個特別溫暖的字眼，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說著同韻的鄉(xiāng)音、有著生存關聯(lián)的人們之間的一種親密情誼。她記得小時候，誰家有個紅白喜事、誰家要起屋蓋房，不用說，四鄉(xiāng)八鄰就有來幫忙出力的、有送瓜果蔬菜的，沒有人會太往心里計算人情的精確價格。五十年來，隨著從純粹的農耕模式到全面的商業(yè)模式，鄉(xiāng)情，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商業(yè)的精明與勢利。

雖有種種困惑，故鄉(xiāng)，總是要回的，因為父母，因為祖宗。當L又一次行走在曾經上學的路上，也許因為過節(jié)，道路兩邊密集的小樓前，熱鬧得如同餐飲一條街。人們在一口口冒著熱氣的大鍋邊忙碌著、大聲喧嘩著。那紅艷肥碩的充氣拱門，極像妖怪夸張的血盆大口。吃就吃唄，還不忘將吃你的各種理由，堂而皇之的寫在上面。門前一張大桌，雖然沒有餐廳收銀臺設施齊備，但執(zhí)筆的“會計”與收款的“出納”兩全。無需明示，前來送禮的都心知肚明，幾張百元大鈔，揣著也輕巧，主人收著也方便。雖然臉上笑嘻嘻的、手上空蕩蕩的，但那心里，卻不知掩藏著怎樣一份不便言說的焦慮，沉甸甸往下墜著。如今這世上還沒有哪一種禮物能有現(xiàn)金這般能耐，一串數字，就能將人情的高低厚薄標識得那樣的一清二楚、一目了然，也不用管那錢來得痛快或是艱難，數字面前人人平等。要是這個時候誰還像以前提一件禮品，就算是你傾注心血費時長久，也沒有誰去體會你的那份心思，麻煩！要是收了，那麻煩的事還有很多，什么價值評估、保管、折舊、兌現(xiàn)等等，這不給主人添亂嗎？既然都進化到了商業(yè)時代，用統(tǒng)一的貨幣作支付工具，不但公平公正，而且直接。

再往前，一溜長安小貨車迎面開過來，那花花綠綠的模樣，讓L想起電影里吉普賽人的大蓬車，以為定是哪家商場開業(yè)宣傳。待它們靠近，立在車頭的大喇叭并不曾有一個字的商品推介，只聽到連續(xù)不斷的播著某某某名字，說他因為某某事、將在某日、某地大宴賓客，敬請光臨之類。第一次在“樸實”、“寧靜”等詞修飾了幾千年的鄉(xiāng)村見到這樣的請客陣勢，L驚詫不已，以為誰在拍《鄉(xiāng)村愛情》那樣的喜劇片。很遺憾，不是演習，而是實戰(zhàn)。當明白過來，L只好承認自己的孤陋寡聞，承認對熟悉的故鄉(xiāng)那有了如隔三秋的距離感。

見此情景，L滿臉好奇的找一路上行人確認：“這車在干啥呢？”

行人是一中年男子，聽到問話并沒有立即回答，在他看來，L的口音也不象外地人，怎么連這個都不曉得？L懂他的疑惑，趕緊解釋自己長期在外剛回來，他這才“哦”的一聲，算是明白了。于是，他瞄著大蓬車隊給L說：“這是請客的宣傳車隊，算是最后一道程序了。在這之前，主人家已經先給所有能翻出來的電話號碼統(tǒng)統(tǒng)發(fā)了短信，怕接信息的人不自覺，又挨個的親自打了電話通知，最后索性租幾輛車來回宣講，大概是三國看出來的靈感，就算你不是諸葛亮，他也來一個三請的待遇，這樣的‘盛情’，看你還有啥子理由推脫?！?/p>

L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既不是一個有頭面的人，又不是一個愛熱鬧的人，除了親朋偶爾小聚，雖然活了一大把年齡，但還從未給人發(fā)過一次請柬，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的人生混得有點那個呢？這個問號肥皂泡似的在L心里冒了一瞬，接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L沒發(fā)表意見，中年男子又自顧著說：“要不是因為家里有老人，我們都準備在外打工不回來住了，掙的那點工錢，人還沒回家，別人就早早給你安排掉了一大半，這日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咋過嘛？唉！”

又是一聲長嘆。L以一個事不關己的人才有的超脫對他說：“這人情你就不能自己做主？人情人情，總得先有那份情吧？”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痛哦。不說親戚朋友，就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是這里土生土長的人，去了今天的不去明天的得罪人，去了東家的不去西家的得罪人。回來了，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一得罪，幾輩人的交情便沒有了，不光紅臉來黑臉去的給你難看，更有話里話外指桑罵槐的難聽。唉！說了你也不曉得?！彼行o奈的說。

“這些人哪里找那么多的事來辦??？” L想起以前小時候，無非就是婚喪嫁娶的，并不繁復啊。

“沒事？沒事就找事辦嘛?！?/p>

“先從這人說起。一個小孩生下來，有滿月酒、百日宴、周歲慶，不到一年就可以來個兩三次。特別是暑假，那狀元酒更是年年喝死人。我雖然沒讀多少書，但古時候的狀元，好像每考一次，全國才一個嘛，哪像現(xiàn)在，文科狀元、理科狀元、省里狀元、縣里狀元、學校狀元、班里狀元、高中狀元、初中狀元……有點名目的都數不完?，F(xiàn)在這個大學咋這么好上哦，好像是個高中畢業(yè)只要愿意都可以讀。經常遇到那些分數低得三兩根指頭數來都有余、隨便給錢上個電線桿上貼的學校，那家里也居然滿臉喜慶將狀元酒辦得那叫一個熱鬧，看著都替他臉紅。要是地下那些真狀元曉得了，說不定都能氣得活回來討個說法，問問為啥他們人一死，那名號就貶值成這個樣子了？”

也許是這些話存得太久，憋在心里難受，他這一口氣的倒出來，都有點喘上了，只好停一下，又才接著說：“讀書工作了就要結婚，這無可厚非，接著修房買房要辦、買車要辦、生小孩又可以一路辦下去，過生更是可以年年辦……每年都有辦不完的事?！?/p>

“建房買房，一生也就那么一兩次了不得，有哪么夸張?。俊?/p>

“夸張？”他別了L一眼， “現(xiàn)在有些人，今天買房，明天賣房，只要他愿意，買多少次不行啊？古時候，孟母都還三遷呢?！闭娌焕⑹桥e子之鄉(xiāng)啊，隨便一個路人，說起話來都帶點墨水味。

“那過生，一般不都是老年人才辦嘛，起碼也得五十、六十??？”

“那是以前的規(guī)矩了?，F(xiàn)在，這人情送去送來都是明碼實價，哪個愿做虧本生意？以前電視里不是講了嘛，說什么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過生，如果你覺得我年齡小了或者不是整生，我就一家倆個人、三個人年齡相加一起做，還有哪個數字湊不圓滿的？”

還真是，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可這叫什么事呢？L在心里想，聽這人細說人情往來，怎么跟國際頻道專家講大國軍備竟賽一樣呢？

“這些還都只是人的一部份事。有些家里實在沒轍了，人事不興，便借母豬下個崽，也玩笑般的正式請回客，一切禮數與人等同，這真是社會進步了，人與動物平等了。其實，城里人經常拿狗當兒女寶貝一樣，咋農村給豬辦個滿月酒也不算過份哈?！睕]想到，他還能給這個沉重的話題添一點幽默的作料。只是這幽默像曇花一現(xiàn)，轉眼他又回到了現(xiàn)實生活中來。

“我很是擔心，今后是不是誰家桃子掛個果、誰家谷子結了粒都要辦一場？再這樣下去，送，又送不起；不送，又得罪不起。最好的辦法，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哦?！?/p>

還沒等L安慰他一句，他便無奈的邊說邊走遠了。

看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可他的話卻并沒有同他一起走遠，象一根肉刺，時不時的刺痛著L，也刺痛著她的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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