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流浪記/3小貴州死了
我們幾個慌慌張張的跑離了我們吃飯的那個飯店,好像偷了人家東西一樣,心里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沒有一個人心里想山東大哥會怎么樣,其實我們都明白,結局只有一個被暴打一頓,送到派出所,然后送到大青山收容站去抬兩個月石頭。
這里距離火車站也就是一千米那么遠,這是一個豬腸子一樣狹窄的胡同,七點以前這里是一個夜市,各種各樣的商販在這里賣東西,從錢包手表到內衣褲,我喜歡在這個夜市攤轉悠,因為這里人多,不孤單,再一個主要的原因是這里沒有警察盤問你有沒有身份證,暫住證,如果沒有立馬把你銬起來,送到車站派出所一個留置室,和一些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或者是目光陰鷙,身上紋著張牙舞爪的青龍的小混混,天亮就會被塞進一個四面是鐵窗的囚車被送進收容站。
我后來才知道,這些警察每送一個人去收容站,會有五百塊錢的獎勵,所以那些黑了心的警察,就是你有身份證暫住證,拿過去一把撕的粉碎,在強權面前,你只有乖乖的服從。
我剛來廣州的時候,晚上喜歡到這個夜市轉悠,夜市很長,有兩三里,胡同口的邊上,有一個流花電影院,電影院花花綠綠的海報上畫著一些只穿一縷薄紗搔首弄姿的女人,電影的海報的內容極具誘惑性,香港著名脫星葉玉卿,一脫到底,內部電影,刺激香艷等等,我記得那時候好像一張電影票五塊錢,旁邊還有幾家錄像廳,門口昏黃的路燈下的海報更大膽赤裸裸,性的謊言,肉欲,今夜陪你上床,門口的音響里發(fā)出來女人嗯嗯啊啊的聲音,票價十塊錢,不過你可以一直看到天亮,一般 警察不會去錄像廳電影院去抓人。
電影院和錄像廳門口,有很多露著白花花的胳膊大腿,燙發(fā)頭的女人,看見有人買票,就上前讓多買一張,我一開始以為是為了看一場電影,后來才知道是小姐,廣東人稱之為雞婆,在里面摸摸親親二十塊錢,打炮五十,不過這些對我沒有吸引力,飽暖思淫欲,我那時候正在為自己何去何從怎么辦,還有一日三餐發(fā)愁。
夜市有好幾個書攤,我喜歡蹲在書攤面前翻書看,不過好書沒有,都是一些那個年代暢銷的政治書籍,比如走下神壇的毛澤東,九一三內幕,再有就是一些封面暴露的色情雜志,而且還有很多報紙,羊城晚報,南方周末,讓人意外的還有一些港臺報紙,全是豎版繁體字,和大陸的報紙截然不同,畢竟這里離港澳一水之隔。(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們幾個一氣跑到電影院附近,電影院門口依然有一些站街女打著傘在東張西望,這時候才知道下雨了,我們幾個躲在一個商店的檐臺下,大街上只有開著車燈在雨里疾馳而過的汽車,雖然是夏天,但是我們穿的短袖背心淋濕了,一陣風吹來,情不自禁的抱起來膀子。
小貴州說,咱拐回去看看山東大哥吧,別被打死了,人家多義氣啊
丟你老母,咱幾個拐回去你想讓飯店老板把我們都送派出所啊,小江西一邊脫下來衣服擰干雨水,一邊惡狠狠的對小貴州說。
我想了一下說,事情一到這樣,咱幾個回去也沒有用處,或許飯店老板心腸好,不打山東大哥,讓他給他飯店刷碗洗盤子頂飯錢就行了,幾個人一起附和著說,對對對。
這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了,我說咱幾個不能站在這,面朝大街,有巡邏的警察一下子就會發(fā)現(xiàn)咱們,雨越下越大,夜色和雨柱編織一個迷茫的夏夜,小貴州說,我知道一個地方,不僅可以躲雨,而且警察也發(fā)現(xiàn)不了我們,那時候我們不怕饑餓,我們怕警察,雖然沒有做壞事,我們害怕被抓進收容站,小貴州才來廣州沒幾天,就被抓進收容站,他說那里面天天你得抬石頭,一天一個人得抬一百塊,抬不夠不給吃飯,還得挨打,而且在倉里,廣東人習慣稱監(jiān)室為倉,那些牢頭讓你吃大便,讓你頭朝下唱歌,小貴州的描述讓我們不寒而栗,或許這些小說里的情節(jié)在中國是真實的,小貴州說,和他一起出來的兩個老鄉(xiāng),被送進收容站,一個被同倉的人打死了,一個得了病死了,在中國,一個小人物的死活沒有人關注,還不如一個螞蟻。
我們幾個貼著墻根,跟著小貴州單薄的身子往前走,再往前就是燈火通明的火車站,巡警的警車閃爍著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閃光,我拉住小貴州,你說的地方在哪,再往前走就到火車站了。
小貴州說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你以為我們遠離火車站就安全了,前幾天有幾個拾荒的在一個荒廢的樓房里,被人洗劫一空,而且殺死了。
外面充滿著危險,黑夜和對這個城市的陌生加大了這種危險的可能性。
距離火車站還有一步之遙,小貴州刺溜不見了,我們幾個剛才正在看兩輛車相撞,這時候有警車歐歐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可能撞車的人報警了,我們一下子慌作一團,盡管知道警察不是抓我們,幾個人大聲喊,小貴州,小貴州。
小貴州的聲音在一個下水道里傳來,我在這里。
在一個變壓器下面,有一個洼陷處,里面黑咕隆咚,小貴州的聲音就從里面?zhèn)鱽?,我們幾個用打火機照了一下,下面有一個臺階,一直往下延伸,我們小心翼翼往下走,不一會里面有一個微弱的燈光,小貴州單薄的身子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手里舉著一個蠟燭,然后引領我們一直往前走,走了有幾十米,又往上走,里面黑漆漆的,蠟燭的光被我們走動的衣服弄的明明滅滅,墻壁很光滑,濕漉漉的,借著微弱的蠟燭,可以看得見這是一個地道一類的長洞,扔滿了破衣服,快餐盒,還有個頭很大的老鼠在我們腳下嘰嘰喳喳,一不小心踩著它毛茸茸的身子,我們嚇得跳起來,老鼠吱吱叫一聲刺溜就不見了。
往前走了幾十米,有一個用木板擋起來的洞穴,小貴州輕車熟路的一推,門板滑到一邊,里面是一個十來平方大小的洞穴,其實準確的說是一個屋,因為里面有床,有被褥,有沙發(fā),還有一臺破電視,破錄音機,是那種雙卡的,里面的墻壁上畫滿了女人男人生殖器的畫,一看就知道是用鉛筆畫的。
小貴州 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說,這里既嚴謹,又暖和,除了沒有吃的,不然和世外桃源差不多。
我們幾個一個人找了一個地方坐下,外面的風雨聲和警車的鳴叫聲都沒有了,只有不遠處滴答滴答的滴水聲和我們幾個的心跳,我相信我們這個地方的下面是下水道,這里應該是一個防空洞一類的東西。
屋子里有一大股霉氣,不知道是被子散發(fā)出來的,還是屋子本身,我們幾個也跑累了,淋淋雨渾身濕冷,根本顧不上被子臟不臟,都用被子蓋住大半個身子,小貴州挨著我,我發(fā)現(xiàn)他身上火燙,而且還瑟瑟發(fā)抖,我摸了他一下額頭,好像火炭一樣,我說你有病了,他鼻子嗯了一聲,然后緊緊的抱著問我,大哥,你說,人死了,會不會很痛苦,我說不會吧,人死的時候,是一種快樂,因為那時候肉體沒有感覺,只有靈魂在飄動。
地獄什么樣子,那里是不是可以吃飽飯,是不是可以見到自己的母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特別淘氣,總是把母親氣哭,母親很愛我,總是自己舍不得吃讓我吃,我想俺娘了,我感覺摟住他的手臂上有溫熱的淚珠,我知道小貴州想家了,想他娘了,他還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還應該坐在落滿陽光的教室里讀書。
那一刻我也想家了,我想吃母親烙的饃 ,里面卷一些豆瓣醬,母親烙饃的時候,總是最后給我烙一個魚饃,軟軟的,香香的,我先吃魚尾,然后吃魚頭,剩下魚身子慢慢吃,其實那時候是餓極了,越想吃的東西,胃蠕動的越快,心里就有一種發(fā)慌的感覺,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見母親拿著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對我說,紅,你被大學錄取了,我開心的跑上去奪母親手里的通知書,這時候一陣風刮過來,通知書如同燕子一樣在天空越飄越遠,我一邊跑一邊喊,我的通知書,我的通知書,我被大學錄取了。
這時候我覺得臂彎里的小貴州的身子突然變成了一塊冰冷的石頭,我趕緊推他,可是他一動不動,我喊其他幾個人,我們點著蠟燭,發(fā)現(xiàn)小貴州瘦的刀子一樣的臉變得黃橙橙的,一模心口,已經沒有了心跳,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死在了異國他鄉(xiāng)一個黑漆漆的地下。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然后我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小貴州穿上,用手指頭給他梳理他濃密纏在一起的頭發(fā),他的頭皮上全是疤痕,我想起來他說的,餓極了,偷吃饃饃,被后娘用鐵棍敲的,還有有時候在流浪的時候餓極了,就會不顧一切去抓正在吃飯的人的飯,被食客和飯店老板打的,這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從小沒有了親生母親,從小就在異國他鄉(xiāng)流浪。
我們幾個把他瘦小的身子放在了沙發(fā)的里面,然后把所有的衣物都給他蓋上,每一個人都上前去摸一下他僵硬的手,每一個都是一種兔死狐悲的傷感的迷茫,因為小貴州的今天可能就是我們的明天,那一刻我突然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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