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穗和她的奶牛

2015-12-17 21:28 作者:飄 0人讀過 | 7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麥穗每次看到屁股上的那個疤瘌，總想起她養(yǎng)奶牛的那段日子。

麥穗剛把奶牛趕進(jìn)村口時，就看到正在納涼的劉伯狠狠地咽了口吐沫，這黑白花的大奶牛合子幾乎耷拉到新鋪的油漆路面了。任誰看了，也得流點(diǎn)哈喇子呦。

麥穗再把這四頭奶水充足的家伙趕進(jìn)院里時，遇到了從葡萄園子歸來吃中午飯的陳叔。他用一只腳剎住閘，斜跨在那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二八自行車上，抖了抖身上的葡萄藤子，瞅著麥穗答著話：“我說，侄媳婦啊，這牛得不少錢吧？可真打人呀?！?/p>

麥穗：“是呀，不賤貨，一頭一萬五還多呢，現(xiàn)在牛行好，賣家端著呢，一點(diǎn)不便宜。”

陳叔：“瞅著樣子，剛下完崽，產(chǎn)奶不能少??！”

麥穗：“一天四五十斤吧，咱也是剛開始養(yǎng)活，賺錢了，你也抓兩頭?！?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你這可是咱村里頭一份呀，這玩意本錢大，你叔是養(yǎng)不起呀。 ”邊說，邊跨上自行車往家騎去，心里盤算著，這一年下來到底能掙多少錢呢。

麥穗把牛拴進(jìn)棚里。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這可是花了血本的活物。都說，帶毛喘氣不算財。全靠天老爺成全了。但愿這回老天開開眼。結(jié)婚這幾年，看著亮子養(yǎng)著出租車，折騰來折騰去，錢賺點(diǎn)，都折舊了。還養(yǎng)成了打麻將的壞習(xí)慣。也不知這幾頭奶牛能拴住他不？

麥穗嬌小，怎么看也不像干大活的主。以至于，她的青梅竹馬聽說她干了養(yǎng)殖業(yè)，噓噓不止，讓她弟弟勸她別養(yǎng)了。干點(diǎn)啥不掙錢，挨那個累，干啥。麥穗倔著呢，不信那個邪了。你怎就知我干不了呢。還真就一養(yǎng)活四年。其中的艱辛，只有麥穗知道。

七月，有的人家玉米剛定漿，勤快的馬嬸子已賣完了她的一畝地青苞米，隔著墻頭，喊著麥穗，去把她的青桿子割走，喂牛。

麥穗和亮子拉著一車青玉米桿子，顫顫悠悠的就回來了，這一路上，亮子急眼哄哄的埋怨著她沒勁，上坡也不使把力氣。麥穗抓過繩子套在腰上，跑到前面拉。亮子住了口。亮子不知道心疼人。

看著那一根根綠油油的秸稈變成一把把清香的飼料，麥穗把自己想象成了西方油畫里的那個擠奶姑娘，她用藍(lán)紗巾包住了烏黑的頭發(fā)，用簸箕端到一個個空槽子面前，瞅著那四個黑白花的大奶牛急的幾乎要跨過槽子，脖子伸出老長，搶她手里的飼料。麥穗美著呢，奶牛有四個胃，吃得多，每次都吃掉滿滿一槽子呢。當(dāng)然，吃得多出的奶也多。麥穗巴不得它們早早吃掉這一垛的秸稈呢。她還在空地上種了些苜蓿，開著紫色的小花，她總是割那么一把，挨個喂一口，解解饞。

麥穗忘不了頭一次擠奶的情景。她給他這四頭奶牛取了四個名字：大花，二黑，三肥，四乖。

那天，她先用溫水洗凈了大花的奶合子，把桶放到肚子下，輕輕地擠壓，兩手交替，這大花是最老實(shí)的一個。跟人一樣，老實(shí)人也有脾氣，到底是手生，沒有撇，擠到一半的時候，大花也是忍了很久，一腳踢翻了奶桶，麥穗弄痛了它。

亮子扔過來一根繩子，喊著：“把后腿拴上就好了，給你頭老實(shí)的也白扯?！?/p>

麥穗看著桶上飄著糞草的白花花的鮮奶，只好拎到院子里，一半倒給了看家的大黑狗，剩下的倒在了茄秧地里，她還心疼的掉幾顆淚珠在茄蛋上。默默的回去，總算擠完了剩下的幾斤。

那天夜里睡夢中，麥穗的兩手也不忘自動的一伸一縮的重復(fù)著擠奶的動作。清晨起來發(fā)覺兩個胳膊棒的又麻又木。擠奶看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活。

幾天后，麥穗再不用拌牛腿，就可以用一只手輕松地搞定了。那天，她看著飄著奶香的白色液體，濺起一條直線，泛著白花花的沫子砸在奶桶里，砰到了嘴邊，用嘴舔了舔，興奮地吧嗒著。

她要起早把它裝進(jìn)奶袋里，送到定鮮奶的住戶家里。為了保持新鮮，她必須兩點(diǎn)就起來開始擠奶，裝奶，送奶。

麥穗膽小出了名，如今也逼的敢走黑道了。也別說，當(dāng)真遇到過變態(tài)的家伙，那次她騎車路過村尾拐彎處，看到一個小個子男人，脫下褲子，在那抖摟他那點(diǎn)玩意。不怕，那是假的，后來麥穗在車筐里扔個鐵棒子，給自己壯膽。那年她三十出頭。

轉(zhuǎn)眼秋天到了，麥穗和亮子開始儲存一冬的糧草了。趁著不冷，碼起了一垛垛玉米荄子。

大風(fēng)天是麥穗最煩的天氣了。昨個還聽聞西村的老賈家新下的一頭小牛犢子，吃了空朔料袋子，沒倒上來嚼，憋死了。牛是個反芻的動物。白天吃進(jìn)胃里，隔個半拉鐘頭是要倒回嘴里咀嚼一遍的。很多時候，你看到牛的嘴一直在動。

麥穗記得那天風(fēng)很大，她不應(yīng)該把牛放出來，可她實(shí)在想讓它們到外面曬曬太陽，補(bǔ)補(bǔ)鈣。她和姑婆坐在炕上嘮嗑，眼睛時不時的瞟著外頭的牛欄，一個紅色的朔料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了牛欄里，大花好奇的走過去，姑婆只看見麥穗飛快地跨過窗口，蹦下臺階，轉(zhuǎn)到牛欄里，一把奪下大花嘴里的空袋子，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哈成。然后光著沾了牛糞的腳丫子，跑到院子中間的自來水旁，一邊洗著，一邊喊著她，遞出一雙拖鞋來。此時的麥穗已從一個嬌羞的小媳婦蛻變成一個潑辣的農(nóng)家婦了，她已經(jīng)很久都不知道胭脂香粉是啥味了。

第二年的夏天快到了，麥穗和亮子準(zhǔn)備給牛欄上邊按個遮陽網(wǎng)。亮子的爹，在旁邊指揮者，亮子從小也沒干過什么活，他爹不放心，偏又亮子不服。老爹的話，啰里啰嗦，一通指揮，把亮子惹急眼了。

看著麥穗還向著他爹說話，一把剪子撇了過來：你自己干吧，我還不干了呢？急皮酸臉剪子尖射到麥穗的褲子里，扎進(jìn)了肉里，麥穗當(dāng)時沒覺得疼，還像沒事人似的撿起了剪子?，F(xiàn)在想起來，她覺得至少應(yīng)該大聲罵幾句著，掘他個祖宗八代的才解恨?？赡菚r，她卻忍了，直到看到血跡，麥穗才委屈的想到不跟他過了?？勺詈笏€是沒忍心扔下她的奶?；啬锛?。

第二天，那頭黑花奶牛開始爬牛了。麥穗從書上看到，這是發(fā)情的現(xiàn)象。她給獸醫(yī)打了電話。亮子買飼料還沒回來。獸醫(yī)小劉馱著一桶速凍精子騎著摩托來了。麥穗的臉像開過的桃花，尷尬的是向這個和自己同齡的男子介紹二黑發(fā)情的時間，情景。獸醫(yī)小劉瞅著這個嬌里嬌氣的小媳婦，還故意調(diào)侃幾句，問的麥穗想沖他兩句，又覺得不妥。二黑累了，發(fā)情期剛過，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屁股后面淌出黏黏的液體。她瞧著小劉把一管冒著冷氣的液體伸進(jìn)二黑的屁股里，他也趴在地上工作。麥穗想笑，沒敢笑出聲，后來麥穗向別人講訴時奶牛配種時，仍是忍俊不住，那畫面滑稽透了。臨走時，她覺得人家小劉賺錢也著實(shí)易。他要保你三次，才能收錢。麥穗給二黑帶了最貴的荷蘭品種。她祈禱二黑給她下個小乳牛。她記得生了女兒時，公公的臉可是陰了好久。可這牛和人不一樣。生個小子，那就賠本。只有乳牛才能下乳牛，才能有奶，一個變倆，倆變?nèi)?/p>

麥穗仿佛看到成群的奶牛向她走來……

天隨人愿，二黑一次就懷上了。

麥穗和亮子比自己懷孕時還興奮呢。她會把精細(xì)的飼料給二黑吃，喂得也是溫開水，看著亮子也是上心上意的伺候著，她都有點(diǎn)妒忌二黑了，比她懷丫頭時精心。

轉(zhuǎn)眼，年過去了，二黑要生產(chǎn)了。麥穗披著衣服，隔個半個鐘頭就要進(jìn)牛棚看一遍。她在菩薩面前祈禱二黑給她生個乳牛，而且要平安著地。她和亮子換班一遍遍的瞅著二黑的屁股，等著動靜。終于二黑趴在那里，一雙白白的小腿露了出來。然后兩個后腿夾著頭，腿先出來。她照著書上說的，麻利的栓起后腿，和亮子配合二黑的節(jié)奏，慢慢的拉出體外。一頭濕漉漉的牛犢在鋪好的干草上，掙扎了一圈，拜了四方，才算站準(zhǔn)了腳步。

二黑生了個公牛犢子。沒有幾朵白花。黑黑的健壯模樣，吃起奶來，攛攛的動靜。

麥穗知道不能等它長大，就會被牛販子收走，喂大它是要賠錢的，它會偷跑到媽媽肚子底下，偷吃鮮奶的。

麥穗只能狠心看收牛人抱著它轉(zhuǎn)進(jìn)小面包車?yán)铮涣餆煹拈_走了。

她覺得，人有時真殘忍。

她把希望押在剩下的三頭牛身上。

后來，麥穗沒能盼來小乳牛的到來，奶牛業(yè)開始了滑坡，牛奶的收購價格開始下跌。很多散戶被收購，機(jī)器化的養(yǎng)殖模式代替了手工。

麥穗和亮子賣掉了最后一頭奶牛。

大花在最后生產(chǎn)中癱瘓了，被裝上車的時候，撞掉了一只牛角。

那只牛角被掛在雪白的墻上。

麥穗又開始了新的創(chuàng)業(yè)，她再沒選擇養(yǎng)殖業(yè)。

人和動物久了都會有感情的，麥穗期待中國的奶業(yè)會迎來自己的春天。

畢竟那段歲月，給了她人生最溫馨的一頁。痛也憧憬著，那些新生命來到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