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1月19日，我來到上海市三林中學(xué)。

歷史是那樣的巧合，1979年1月19日我當(dāng)?shù)睦蠋煛?0年來我輾轉(zhuǎn)四所學(xué)?！?9連學(xué)校、三分場中學(xué)、寶泉嶺農(nóng)場中學(xué)、廣東石龍三中。今天我?guī)еＭ?，帶著幾分成熟，帶?a target="_blank">愛人孩子，帶著些許的疲憊；帶著朱克雅老師20年前的教誨：“一個合格的老師需要20年的磨礪”來到上海。我清楚地認識到：上海是我人生的歸宿，也是我兒子人生的起點。有時獨自在月下散步的時候，我會情不自禁地想：原來40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是在籌備著什么，鋪墊著什么，冥冥之中就是為了蓄積力量來上海嗎？40歲那可是我工作能力和體能精力最鼎盛的時期啊！

人家都說：30年河?xùn)|，30年河西。我在教學(xué)上可謂：20年外地，20年上海。不是嗎？1979——1999年，17年的黑龍江，三年的廣東；不是嗎？1999——2019年，我注定在上海工作學(xué)習(xí)，直到退休。我突然意識到我的人生原來20年是一個階段??！1959——1979年20年是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的開始。2019——2039應(yīng)該是我一生最悠閑、最幸福的20年，我和老伴可以盡情地享受兒孫帶給我們的快樂和親情。我不敢奢望太多，家鄉(xiāng)40年，上海四十年，此生足矣。

40歲是挑擔(dān)子的時候，我一到三林中學(xué)就接了三個班的語文課，解放了周主席的語文課，他可以全力以赴地工會了；解放了兩個語文老師的代課，因此他們戲稱我是解放軍。印象最深的是：接課的當(dāng)天，早自習(xí)的鈴聲還未響，我就急匆匆地走向高一（四）班，周老師正準備上課，見我站在門口，立刻摘下老花鏡，臉上堆了笑。當(dāng)時我就感覺他的笑，挺復(fù)雜的，我很難描述出來，反正我覺得不好意思的應(yīng)該是我，好像搶了他人的飯碗。周老師對同學(xué)們說：“這是你們新來的語文老師，閆老師多年執(zhí)教高三，有著豐富的教學(xué)經(jīng)驗，大家歡迎！”學(xué)生很友好、也很起勁地鼓起掌來。我很感動，同時又有點酸酸的，因為有一天我也會老的。周老師是退著離開教室的，可見他對講臺的留戀，那背影我好難忘?。?/p>

有一天課代表對我說：“老師我能給你提一個建議嗎?”我說：“好啊?！薄袄蠋熌阏n上的很好，普通話也好，聲音很有磁性，我們都很喜歡，就是感覺語速慢了一點?！蔽衣牶筱读艘粫贾埮c浦東的區(qū)別。石龍的孩子建議我的語速慢一點，我的正常語速他們不能同聲翻譯，為了他們我語速慢了下來，短短兩年多我就養(yǎng)成了習(xí)慣。今天我可以正常語速說話了，心情特別地好，心里悠悠地說：“謝謝你——我的上海，到底是大城市！”

我還任高一（10）班的班主任，一個月來總體感覺不錯。就是有個叫王華的留級生，很是讓我不舒服。上課不認真，下課就惹事。老師說他還敢頂撞，在同學(xué)中負能量很大，我決心教育教育他。我?guī)状握勗捄螅Ч跷?，有點頭疼。一天數(shù)學(xué)課搗亂紀律，老師說了他，他立即頂撞起來，讓我碰個正著。我把他叫了出來詢問原因，這小子竟然遷怒于我。我再也克制不住了，上前揪住他的衣領(lǐng)，用力地旋轉(zhuǎn)一圈，把他甩了出去，趁他趔趄時，一個耳光子上去了……王華嚇傻了，他做夢也沒想過我敢這樣收拾他。說實話這一巴掌我是嚇唬他的，從教20年了，我還真沒打過一個學(xué)生。今天我是真戲假做，還是假戲真做，管不了那么多？我是定要殺殺他的威風(fēng)，讓他領(lǐng)略一下不同的教育手段。就在巴掌即將于臉上碰撞的剎那，就在他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我的手收回了些許，留給他的是一臉的涼風(fēng)。(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傻呆呆地站著那里，我悠然地離去。

中午的時候，政教處王主任找我，我也沒多想就跑到他那里去了。王主任是個長者，人很慈祥。見辦公室人多，說話不方便，就拽著我來到教室后面的小花園。

“小閆，上午你教訓(xùn)王華了？”王主任小聲問道。

我立刻意識到，王華告我了。事已經(jīng)露了，我也就沒必要遮掩就直掏吧。

“是的，這小子太猖狂了，不給他點顏色，幾個同學(xué)得讓他帶壞，時間長了這個班就沒法管了。”

“王華是我政教處的熟客了，滾刀肉，我也有些頭疼，處分后還是不改，是得有個人收拾他了?！蓖踔魅嗡坪鹾苜澷p我，也理解我，我內(nèi)心一陣感動。

“不過小閆教育方法還是要注意的，尤其是在上海，上午你那一耳光子幸虧沒上去，如果上去了，你我就都麻煩了。上海的家長很能搞的?。　敝魅我荒樀膰烂C認真。

我點點頭說：“我沒想真的打他，否則他是躲避不掉的?！?/p>

“你應(yīng)該是一個很好的老師，為了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冒那么大的風(fēng)險不值得啊！你轉(zhuǎn)戰(zhàn)南北為的是什么？不就是求個發(fā)展，求個一家人平平安安，幸福快樂嗎？”

聽到這樣語重心長的話，我從心里有些感動了，眼睛酸酸的，淚眼中王主任是那樣的慈祥，好久沒有一個長著對我說這樣的話了。父親去世后無論什么事，對錯都是我一個人扛著，我好想撲進他的懷抱溫暖一下。

“主任我錯了，也給您添麻煩了?！蔽艺\意地向他道歉。

“我沒什么事，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處理這件事？”

“我再找王華談?wù)?。”其實主任不問我，我也想好下一步了，我要化被動為主動，對這種學(xué)生是打一巴掌后還要給個甜棗。棗要想甜，巴掌就要準、就要狠。談話還要掌握火候，性子急了，語氣過硬了，其結(jié)果必然是談崩了；語氣過于軟了，他會認為你怕他了，以后你就更管不了他了。還有主任找我談話的事，我是絕對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的。

下午我找到他冷冷地說：“你如果決心跟我對抗下去呢，那我就奉陪到底，不過我明確告訴你下次你就沒這么幸運了，這一巴掌我是讓你了；如果你不想對抗，我們也可以推心置腹地談?wù)??！?/p>

他說：“我們談?wù)劙?。?/p>

“好！我們到后院的花園吧？”

到了花園我撿了一處有陽光的地方，剛要坐下去。他趕緊說：“老師你等一下?！蔽覈樢惶?，以為有什么呢。就見他掏出一張餐巾紙鋪在了石板上面“老師你坐吧?！蔽倚睦锖酶袆影?！心想:小兔崽子你還真知冷知熱，挺會關(guān)心人的，孺子可教也?！巴跞A你也請坐吧?！蔽业目跉饷黠@地軟下來了“老師我還是站著吧?！蔽易⒁馑谋砬?，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看來上午我的行動還是有作用的。

“我是北方人，性子急又很直爽，是典型的敢愛、敢恨又很講義氣的那種人，不喜歡玩陰的，有話我們就明說，你看怎么樣？”他點點頭。

“我看的出來，其實我也喜歡直來直去，我自認為我也是很講義氣的”他看著我說。

“好，英雄愛好漢?！蔽以掍h一轉(zhuǎn)“你說上午你混不混，跟數(shù)學(xué)老師頂撞本來就不對，我是為你好給你鋪個臺階下來，你就走我一個人情完了唄，干啥像瘋狗似的咬起我來？”

“老師平時我還是比較尊重你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犯起混了，現(xiàn)在想想真是不好意思，真的對不起你。我還有一件更混的事呢？”他看看我，不好意思地接著說：“我到政教處告你狀了，王主任先是罵了我一頓，說我確實欠揍。后來又說希望學(xué)校的事學(xué)校了，不要再跟別人說了，說了你王華也沒面子，最后他說會找你聊聊?！?/p>

我想：王主任的確是技高一籌，既不失我的面子，又把這件事給壓了下來，重要的是保護我啊！

我淡淡地說：“王主任可能比較忙，還沒來得及找我。”

“有句古語說得好‘不打不成交??！’你剛才鋪紙的剎那間讓我重新認識了你，你的坦誠也讓我重新認識了你，我們完全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F(xiàn)在我們的分歧就在于：你很聰明為什么不好好學(xué)習(xí)呢，你很懂事為什么還跟老師頂撞呢？”

“老師我也重新認識了你，你既有狠的方面，也有柔情的方面。關(guān)于學(xué)習(xí)，我也認真考慮過：我小學(xué)時還可以，初一時就開始叛逆了，學(xué)習(xí)越來越不認真，有的學(xué)科我能抄作業(yè)，就算是很夠意思了，因此學(xué)習(xí)習(xí)慣也就越來越差。學(xué)習(xí)不好父母和老師都看不上我，我更是破罐子破摔。為了維護我所謂的尊嚴，跟父母吵，跟老師對著干。其結(jié)果是：父母懶得管我了，我自由了；老師呢？只要我不太過分，也視而不見，作業(yè)從來不查我，英語老師就算叫遍全班同學(xué)，也不會叫我到辦公室去背，我也覺得這樣挺好。有的同學(xué)很羨慕我，還有幾個小兄弟跟隨我，于是我儼然成了群眾的領(lǐng)袖了，找到了我的自尊。”

“你小子有腦袋啊，不是我認識的那種傻淘的學(xué)生，分析的還頭頭是道，你是典型的揣著明白干糊涂事的人。你想過嗎，你所說的群眾就那么三兩個人，大多數(shù)人還是想學(xué)習(xí)的，想考大學(xué)的，因此他們心理是很瞧不起你的，甚至是恨你的，因為你影響了課堂紀律，影響了他們的學(xué)習(xí)，耽誤了他們的時間。我接班不久就有的同學(xué)跟我談過，有的家長也來找過我。你想過高中結(jié)束后你去干什么呢？拿著高中文憑，帶著處分的檔案，哪個公司會要你呢？就算要你，你又會什么呢？父母會養(yǎng)活你一輩子嗎？他們養(yǎng)得了嗎？就算他們養(yǎng)得了，你在社會上還有尊嚴嗎？走到哪人們都會撇嘴的，給你冠上‘啃老族’的帽子，你抬得起頭了嗎？”

“老師你說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呢？”

“還用說嗎？站起來，換一種活法，像個勇士沖鋒去！”我大聲說。他很迷茫地看著我，顯然沒懂我的話。我理解他，因為我說的太抽象了。我解釋道：“從現(xiàn)在開始上課認真聽講，每天完成作業(yè)，一個星期跟我溝通一次，爭取把處分去掉，學(xué)校的工作我來做，家長的工作我來做，前提是你一定要努力，要改變現(xiàn)狀。有的事別人是可以幫你的，有些事別人是幫不了你的?！薄拔业奶幏终婺苋サ魡?？”他疑惑地問我?！澳馨?，我倆共同努力，爭取高二就去掉，高三重新分班，我不一定教你，那時候我想幫你也難了?！薄昂茫蠋熚倚拍?”王華的小眼睛都亮了，我的心情也特別地好，沒想到工作會如此的順利?！昂茫瓦@樣！以后有事就來找我，我們是朋友!”我伸出手給他，他兩只手緊緊地握上來?？吹贸鰜硭芗?，我的手都被他給捏扁了。

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王主任說：“小閆你厲害?。　蔽艺f：“怎么講？”我不知道他要講什么？他說：“王華后來又找我了，說了一大堆你的好話?！蓖踔魅涡χ粗摇Ｎ矣行┎缓靡馑嫉卣f：“想徹底改變他沒那么容易?！薄八苡鞋F(xiàn)在的認識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蓖踔魅握J真地說。

講義氣的人最大的弱點就是怕不夠意思。他怕不夠意思就得做好，做好了就夠意思了；他每天都夠意思了，說明他每天都做好了。雖然有時候也可能不夠意思了，但只要你點他，他就會認識到自己錯了，及時改了，你也就認為他夠意思了。我和王華就是按照這個邏輯走的，結(jié)果我們玩得挺好。他那幾個小兄弟也轉(zhuǎn)變了很多，王華的工作可能比我做得更多。我也得夠意思啊，王華的處分在我的力爭下，高二即將結(jié)束時就解除了。那天他特別高興，非要請我喝酒，我欣然接受。當(dāng)然買單的是我，我不可能讓一個孩子掏錢的，雖然他不愿意，但他是犟不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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