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墳
父親和叔叔經(jīng)過半個小時的流汗大干后,終于將奶奶棺材上面的填土清理完畢?,F(xiàn)在就輪到我進入墓穴了,因為我身體巧小、靈便,即或踩塌了已經(jīng)被黃體掩埋了20年的白楊棺蓋,奶奶也不會怪罪他這個曾經(jīng)孝順過他的大孫子,當(dāng)然,前提是我必須有足夠的膽量。
父親和叔叔各持一把手電,將光束集中在墓穴里,指揮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剛踩上棺蓋,嘩啦一下,棺蓋就塌陷了下去。我將朽爛如渣的棺蓋棺幫全都撿拾出來,又將尸骨上面和周邊的塵土用手一抔一抔捧出墓穴。不能用鐵锨之類的工具,以免傷著逝者,在整個搬墳過程中誰都不能大聲講話,以免驚擾逝者的靈魂。我出穴之后,父親和叔叔已在奶奶的頭頂旁的墳地上燒紙焚香。在火光和手電的映照下,我看清了已經(jīng)在這兒躺了20年的奶奶的面貌:頭發(fā)完好,腦袋成了一骷髏,胸骨肋條清晰可見,臂骨和腿骨還在,不過它們已經(jīng)碎成了幾截,全身最大的骨頭股骨、腓骨就成了我們奶奶身體中最重要的部件。
父親下墓拾完骨頭,又用竹篩將墓穴里的塵土全部用篩子過了一遍,目的是不能遺漏掉哪怕一片指甲,凡是奶奶身上的再小的碎骨筋頭我們都要帶走。父親將尸骨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塊紅布中,然后說:“對著墓坑給舊墳磕三個長頭!”是的,它是奶奶的老宅,為奶奶遮風(fēng)擋雨整整20年,奶奶之所以能化為灰土,與天地融為一體,精神和靈魂能在天國里自由徜徉,舊墓可是功莫大焉。長頭行畢,叔叔背著紅布包裹,我們?nèi)讼蚰棠痰摹毙录摇俺霭l(fā)了。
那挖出來的棺木經(jīng)風(fēng)一吹,已經(jīng)變成了碎末。
一路上,父親和叔叔都輪流反復(fù)喊著一句話:“媽——我們給你搬新家了!媽——到新家里去住吧!”亮半夜山風(fēng)呼嘯,裹挾著父親和叔叔的凄厲的喊話在千嶂萬巔間激蕩:媽——我們給你搬新家了!媽——我們給你搬新家了。千山萬壑都在爭先恐后輪流吶喊。山喊水呼人叫,想必奶奶是不會迷失于自己的新家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夜我們走的路很長,翻了幾座大嶺,過了幾道峻峰,反正我們?nèi)说膬?nèi)衣一會兒變成了水漏斗,一會兒又變成了冰塊。臘月的刀子風(fēng),狠狠剜割我們?nèi)说募∪猓覀冋l也沒有去說半個冷字。我的耳畔凈是父親的“媽——我們給你搬新家了”的呼喊,越喊越低沉,越喊越悲壯,越喊越傷心,父親幾乎是用一路哭聲喊過去的。我也開始抹淚了。
我家太窮了!野菜都填不飽肚皮,兩只花母雞屁股里的一點兒收獲,都要換成去疼片,讓叔叔服用。一天父親在路上碰到了風(fēng)水先生呂二,呂二不等父親開口,就吼叫了起來:“你媽的墳上我去過了,左天窗,右窟窿,能兜住財嗎,不窮死才怪哩!”父親一時搞不清楚天窗和窟窿到底在什么地方,呂二說:“離墳200步的地方,是不是左右有兩個深坑?”200步就是200米,那是生產(chǎn)隊的一塊荒灘,根本就不屬于奶奶墳地的領(lǐng)域,父親當(dāng)然不知道。但為了這個家不再受窮,父親還是決定搬奶奶的墳了。
我們來到了奶奶的“新家”,昨天在呂二的指導(dǎo)下,父親和叔叔就將墓坑打好了。我們很快就將奶奶尸骨埋葬了。燒過紙錢后,三人坐在山頭上休息,父親指著對面的大山向我們解釋說:“呂二說了,那座山就是送財童子,遠處的那座罩山就是把守門戶的白虎。有人送財帛,有了財帛,又有白虎看守,再也不怕漏財了。”
父親和叔叔眺望著“送財童子”和“守財白虎”,眼睛里都閃耀希冀的火花。
2015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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