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終南山,以其千峰疊翠、洞天別致名揚于世,又因其靜雅,便成了眾多歸隱之士理想的桃花源,再加上道教、佛教的盛行,更讓它加添了幾分的仙風(fēng)之氣、慈悲之性。
然而,這一切于我皆不屑。什么化生萬物,什么普度眾生,不過是欺世罷了。至于那些隱士,更是讓我痛心。這些人口中說的什么天人合一、感悟生命,無非是假借歸隱之口逃避現(xiàn)實、推卸家庭責(zé)任。不過,我也曾經(jīng)在無奈的情況下上過一次凈業(yè)寺。
凈業(yè)寺在終南山北麓的鳳凰山上,我家就在距凈業(yè)寺三十里的山腳下。我是一名獵戶。父親大人日漸衰老,我便子承父業(yè),勤學(xué)苦練射箭之術(shù),潛心鉆研捕獸之法。五年后,略有所成。雖不及沙場將士的百步穿楊,但亦能一箭雙雕;我能清楚地知道應(yīng)該在山林中的哪些地方鋪設(shè)陷阱,以便捕獲更多的獵物,因此成了方圓數(shù)十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墨C戶。這期間,也得感謝我栽培多年的獵狗----黑豹。它總能在我的命令之下沖鋒陷陣,勇猛無比。業(yè)有小成,順理成章,娶妻王氏,永住在凈業(yè)寺的山腳下。
在我的努力捕獵之下,一批批野物在我的箭下喪生,在陷阱中哀號。當(dāng)然,銀子也一天天多了起來。生活愈漸富足,便蓋了三間青白瓦房。王氏也賢惠,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但可惜的是成婚三年未見生子。王氏聽說凈業(yè)寺香火鼎盛,有求必應(yīng),極力央求我一同上凈業(yè)寺拜佛許愿,祈賜一子。我跪在大雄寶殿之上,雙手拈香,舉過頭頂,心中默念:佛祖啊,如能賜子于我,此生斷不再殺生!
虔誠的膜拜,真切的淚花,不知佛祖能否瞧見?佛祖真能洞悉我內(nèi)心的想法?日后,我偶爾會這樣想。
天遂人愿,一年后,王氏終于誕下犬子,我是喜極而泣,終于后繼有人了。孩子三歲時,我發(fā)現(xiàn)“虎父無犬子”放在他身上不適合啊。他經(jīng)常用溫柔的眼光看著掛在房間中的那些麋鹿、狐貍的頭骨,用雙手輕輕地?fù)崦跗?、狼皮上的毛,眼里充滿了善良。不過,這樣也好,我希望他能識字、當(dāng)官。而我,早已把當(dāng)年對佛祖的傾訴拋到九霄云外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的捕獵技術(shù)日益精湛,附近山林中的野物也似乎都能嗅到我踏入林中時身上的殺氣了。獵物也隨之越難捕到,我只好帶著黑豹往更遠(yuǎn)的山中去獵捕了。
一日清晨,我?guī)е诒@過鳳凰山,來到了一處草木葳蕤的池塘邊。忽見一只花斑老虎正低頭飲水。是一只母虎。我示意身邊的黑豹不出聲。黑豹懂事,但目露兇光,蠢蠢欲動。我左手拿弓,右手小心地從箭筒里取出一支羽箭,箭頭浸染過曼陀羅的毒液。借著青草的掩護(hù),我氣運丹田,沉著拉弓。“咻”的一聲,箭,帶著我全身的力氣,劃破空氣,直奔老虎的咽喉。老虎一聲慘叫,轉(zhuǎn)頭狂奔。與此同時,黑豹如風(fēng)一樣沖向老虎,我拋下箭筒,手握鋼叉,緊隨其后。一盞茶過后,老虎終于支撐不住,轟然倒地。黑豹趁此機(jī)會,死死地咬住老虎的咽喉撕咬、狂拽,我不顧喘息,鋼叉對準(zhǔn)老虎的心臟,深深地刺入。忽然,老虎掙扎著抬起頭,向我投來哀怨的目光,死不瞑目。那一刻,看得我心頭一顫,但隨即一閃而過。我癱坐在地上,摸著還咬著老虎咽喉不放的黑豹的頭想:這只老虎身中曼陀羅之毒,居然能負(fù)毒狂奔這么遠(yuǎn)?老虎已斷氣,我示意黑豹松口,黑豹圍著老虎歡呼雀躍。我看著甚為感動,順勢躺在老虎身上。它的腹部脹大,用手一摸,有虎崽了!于是想起它臨死前對我望的那一眼,骨頭里便有了一股莫名的涼意爬過。但,沒有辦法,我是個獵人。
自獵虎事件后,我簡直成了獵戶們心中的英雄。身上的花斑虎皮著實地讓我在心里美美地過上一段日子。
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同時也把終南山打扮得異常美麗,并沒有文人墨客詩中所說的蕭瑟、悲涼。
八月十六日,我備足干糧,帶上黑豹,來到了離家三十里遠(yuǎn)的凈業(yè)寺附近打獵。黑豹望風(fēng),我四處鋪設(shè)陷阱......這一系列布署停當(dāng),已臨近午時。但到了傍晚,仍一無所獲,黑豹也如一只斗敗的公雞一樣,傻傻地望著我。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對黑豹說:“沒事,咱繞過凈業(yè)寺,從那里的一條路回家,近。”
臨近夜幕,月亮已早早地掛在了天空,把她的清輝灑向大地。凈業(yè)寺的鐘聲響起,悠悠揚揚。木魚聲,梵文聲,讓我疲憊一天的身心放松無比。這,讓我覺得甚是怪異。走著,走著,黑豹卻停下了腳步,鼻孔里發(fā)出低沉而又略帶驚恐的“嗚嗚”聲,兩只耳朵貼在頭上,尾巴緊緊地夾在雙腿間。借著月光,我順著黑豹的目光轉(zhuǎn)向寺廟東面的圍墻,一只狐貍!它居然像人一樣對著寺廟虔誠參拜!月光下,狐貍雪白的、如水的長毛是那樣的冰清玉潔,連月光都為之失色。要是把它的皮襯在妻子身上,那該多美?。∥遗d奮無比。狐貍似乎聽到了黑豹弄出的動靜,轉(zhuǎn)過頭來,面容是那樣的慈祥,平靜,宛若一位白衣飄飄的絕塵女子。然而,我不為之所動。開弓引箭,一氣呵成。只聽得一聲凄厲的嗥叫,狐貍瞬間湮沒在這蒼茫的月色之中。我失手了!再看看黑豹,這家伙竟然倒退了好幾步,第一次對著我那樣狂吠起來。
除夕,總能讓人想起一些美麗的詞語:喜氣洋洋,萬家團(tuán)聚,其樂融融......我家也不例外。我和妻兒一起放爆竹,吃年夜飯,暢談幸福的未來,直到深夜,他們方才入睡??粗焖迌阂荒樞腋?a target="_blank">滿足的樣子,我覺得,這幾年的努力沒有白費。明年,要更努力地捕獵。
突然,窗外一道刺眼的白光沖天而起,隨之一聲巨響,震得瓦片紛紛掉落。“不好,地動!”來不及思考,我抱起身邊的孩子,奔向門外。剛一定神,屋內(nèi)傳來了一聲慘叫。我頓時明白了怎么回事:調(diào)虎離山!丟下孩子,直奔里屋。王氏已經(jīng)躺在血泊中了。我嘶聲吶喊:“誰呀!”黑暗深處,緩緩走來一只狐貍,正是那只!在凈業(yè)寺沒被我殺死的白狐!它雙目含恨,爪子上還淌著愛妻咽喉上的血。不知為何,此時,我竟全身無力,只能睜著驚恐的雙眼望著它。
“我一生慈悲,一心向佛,那一晚,你毀了我畢生的修煉!你該死!”
它發(fā)話了。
字字句句,如刀子插進(jìn)我極度恐懼的心里。
言語中,白狐幻化成一只巨狐,爪子如明晃晃的尖刀,冷光,閃爍,向我的咽喉劃下。我絕望地閉上雙眼。我能清晰地聽到爪子劃破皮膚,撕裂血管的聲音。那一刻,我想起了在佛像前的內(nèi)心告白:
佛祖啊,如能賜子于我,此生斷不再殺生!
我流下了兩行冰冷的淚水。臨死的余光中,上空一道金光罩下,一聲威嚇:
“孽畜,休得傷人性命!”
......
迷糊中,我睜開了雙眼??戳丝词謾C(jī),向窗外望去:天快亮了。一聲遠(yuǎn)古的、洪亮的話語穿墻而入,直達(dá)耳膜:
“這,就是你的前世?!?/p>
是夢?又仿佛不是夢。摸一摸眼角,還有淚痕的余溫。
起床,走出房間,站在大廳的走廊上,點上一支煙。望著高樓林立的現(xiàn)代化都市,內(nèi)心,竟有絲絲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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