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岳父病危的消息，妻子于當(dāng)天并帶著還在念幼兒園的兒子提前前往看望，由于工作原因，我是在幾天后清明節(jié)放假才乘車去的。

岳父家住在福建政和縣一個偏僻的山村，那里滿山遍野長著天然的竹林和人工栽培的板栗，群山郁郁蔥蔥，看不見一點裸露的土壤，每年我都要去幾次，那里的確空氣新鮮，風(fēng)景優(yōu)美，那個地方讓人流連忘返。

見到岳父時，他已經(jīng)臥床不起，躺在廂房里一張舊式的木床上，臉色蒼白，微微浮腫，目光呆滯，面無表情，與春節(jié)前去看望他時完全判若兩人。房間里燈光昏暗，岳父看見我時，眼睛只能一眨一眨，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聽岳母說，兩天前大小便已失禁，一粒米未進，只能喝點開水，現(xiàn)在看來只能等天天了。看著眼前這位即將垂死的老人那痛苦的樣子，我的淚立馬從眼角射了出來。

四天后，因公司有事，我回到了單位，沒有想到剛回來僅上班一天，就接到岳父病故的噩耗，電話是妻子打來的，她已泣不成聲。

岳父走得很突然，沒有想到我一離開，他就駕鶴西去，前幾天的那一見竟然成為了永別，我心中還有很多話都沒有來得及向他說說。原本想回公司處理好事情，就請長假去陪伴他老人家走完生命的最后里程，并親口告訴他，不要擔(dān)心岳母今后的養(yǎng)老，以及我會照顧好他唯一的寶貝女兒，讓他不要擔(dān)心，盡管安靜地去天堂。

岳父患的是肺癌，第一次發(fā)現(xiàn)是去年9月在縣醫(yī)院檢查，沒有想到第一次檢查就被判定為晚期，猶如晴天霹靂。岳父得知后第二天并立即要求出院，他說既然是晚期了，醫(yī)也沒有用，留在醫(yī)院只是花錢，不如回家等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從此岳父的精神世界垮了，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于這樣的噩耗，降在誰的身上都難以接受，畢竟這是生與死的考量。面對死亡，雖然很多人說很坦然，但又有誰真正地明白即將離世之人內(nèi)心的獨白。

聽岳母說，岳父從結(jié)婚后身體一直都不是很好，但也沒有什么大的毛病，只是經(jīng)常犯感冒，每次感冒就會哮喘，但每次吃吃藥就好了，這么多年來根本沒有在意，農(nóng)村人不像城里人，會定期做個體檢什么的，提前做個預(yù)防。

對于縣醫(yī)院的檢查報告，我們一直表示質(zhì)疑，希望它那是一個錯誤的檢查結(jié)果。為了真正知道岳父患的是什么病，以及到底是不是晚期，有沒有治好的機會，于是我們以及家人三番五次地做岳父的思想工作，希望到福州大型醫(yī)院再次復(fù)查。

去年九月，在大家的努力下，岳父終來到福州，并去協(xié)和醫(yī)院進行重新檢查，而且還是他舅舅找關(guān)系，請一位權(quán)威專家進行的診斷，其結(jié)果仍是肺癌晚期，誰都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為了不增加岳父的思想負擔(dān)，我們向他“封鎖”了這個消息，說只是一般的肺炎，讓他不要擔(dān)心。但岳父還是不相信我們說的，還是拒絕在醫(yī)院化療，由于他體質(zhì)很差，堅不起手術(shù)的折磨，醫(yī)生也建議最好還是保守治療。

三天后，岳父一出院就接著要回老家，生怕在福州多花我們的錢。其實這是我與妻子結(jié)婚后岳父第一次到我家，前年我們搬進新家時，就邀請他來福州玩，他總以城里住不慣而拒絕，只是岳母為了幫助照看我的孩子來過幾次。我很明白岳父是個節(jié)儉之人，是怕在城市消費高，不想增加我們的負擔(dān)，可見岳父用心良苦。

在再三的挽留下，岳父大約在我家呆了一個禮拜還是回到家去了，我感覺得出他住在我家很難受，特別是醫(yī)生建議他必須戒煙，那幾天他幾乎沒抽，加上妻子監(jiān)督很嚴，他心里很難過。的確對于一個與煙打過幾十年交道的人，說戒就戒，是有點殘酷，何況岳父對煙早已成癮。

為了能治好岳父的病，我們抱著僥幸的心里，找遍了古今中外有關(guān)治療肺癌的土方和專用藥物，后來采用了在微信上廣為傳誦的土方：白花蛇草、半枝蓮、鐵樹葉和紅棗，煎熬成湯每天服用。

岳父自從吃了這個土方后，感覺比以前舒服很多了，而且食欲也大增，精神也比之前好，妻子那段時間特別高興，對那土方贊賞有加，還推薦給朋友患同樣癌癥的親人嘗試。

開始我并不相信那土方那么神奇，說來也奇怪，大約2個月過去了，岳父去縣醫(yī)院檢查，說癌細胞沒有擴散，我也為妻子取得的“杰作”沾沾自喜。岳父從那以后，真的認為自己不是患的癌癥，還說現(xiàn)在醫(yī)院也是騙人的。那段時間，岳父心理負擔(dān)沒了，心情好了，氣色也不錯，有時去村里玩耍半夜才歸，有時還獨自一人沿著崎嶇的山路，騎著摩托車去距離16公里的鎮(zhèn)上購物。

原本以為岳父的病真的沒有什么大礙了，還計劃今年夏季帶著岳父岳母去北京旅游，讓他老人家外出散散心。據(jù)妻子說，岳父一輩子都沒有去過遠的地方和大的城市，如果要數(shù)最遠最大，就算來過福州。福州大約離岳父家400公里，現(xiàn)在不過4個小時的車程，但岳父這輩子連福州都沒有來過幾次，可見岳父是多么的節(jié)儉。

岳父是個特別勤勞的人，他排行老大，家中還有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從小自然少不了挨餓，免不了辛苦，從現(xiàn)在岳父家所處的地理位置來看，仍然是福建省較偏僻落后的，交通依然不便，只有為一條山路通過鎮(zhèn)里，連水泥路面也是前幾年村里集資鋪好的。岳父育有一男一女，以前家里主要的收入靠種竹子和幾個畝看天吃飯的水田為生，前十年才在政府的發(fā)動下，開始種點板栗和栽點茶葉，增加了點收入，但岳父從不亂花一分錢，對自己特別的苛刻，聽說腋下生了一個瘤，家里人一直動員他去動個小手術(shù)就好了，可他怕花錢，直到去世那個腫瘤都一直沒有切除。

岳父是個特別開明的人，記得我與妻子戀愛時，首先他沒有反對我是個外鄉(xiāng)人，特別是沒有嫌棄我是貴州人（在福建很多人認為貴州人既貧窮又野蠻），一切遵照女兒的意愿。另外是我與妻子準備結(jié)婚時，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得交幾萬元的聘金，當(dāng)時我家的確很貧窮，連幾千元都拿不出。為了想得到岳父的同意，又不傷害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我與妻子合起來善意地欺騙著他老人家，我說把禮金的錢已經(jīng)打在倩倩（妻子的小名）銀行卡上，準備拿來今后買房子。沒有想到岳父說了句，我們家也不富裕，幫助不了你們什么，就不要提禮金了，錢你們就自己省著花，有條件時買個房，主要是成家后一定要幸福的生活。聽到這話我哭了，其實我之前談過幾個女朋友，都是因為繳不起聘金而告吹，沒有想到岳父岳母如此開明大義，心里暗暗發(fā)誓，今后一定要好好孝敬您們兩老人家。

岳父是個特別善良的人，記得有次我與妻子因回貴州老家過年吵架，妻子認為現(xiàn)在經(jīng)濟拮據(jù)，回我一趟老家得花費很多錢，說下一年再去。那年爭逢我幺妹結(jié)婚，日子剛好是正月初六，按常理我作為親哥哥得帶著妻子孩子回家恭賀，由于那時剛買房子，還欠了很多債務(wù)，的確沒有錢回去。于是我想向朋友借錢一個人回去一趟，妻子死活不同意，記得那次與妻子鬧得很兇，連“離婚”的字都說出了口，后來我還是打電話給岳父，告了妻的“狀”才平息那場“戰(zhàn)爭”。萬萬沒有想到岳父的心胸是如此寬宏博大，只見他狠狠地將妻子批評了一頓，然后開導(dǎo)我說：兄弟姐妹的情誼不是用金錢能衡量的，結(jié)婚是件大事，春節(jié)回家看看父母這是人之常情，沒有錢我這里拿去，一定要回去看看。沒有想到，岳父是如此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之人。

雖然那年我還是沒有回老家看望父母，以及參加幺妹的婚禮，但面對岳父，我反而感到很慚愧和無地自容，不僅因為自己的無能沒有讓他把心愛的女兒過上幸福的生活，而且連這些家庭瑣事都要去打擾他老人家，讓他為我們的生活擔(dān)心，實屬內(nèi)疚。

從那以后，每當(dāng)與妻子吵架，哪怕妻子再“無理”，我都沒有再讓他老人家知道，即使在岳父去世之前，我與妻子在情感上有些摩擦，但從未讓他察覺我與妻子感情不好，也算是對他老人家唯一的安慰。

而今，岳父已離我們而去了，妻子偶爾提起岳父，說他生前是如何如何的節(jié)儉，對她和家人以及所有親人是如何如何的好；兒子也常常在我面前說他在外公家時，外公對他是如何如何的愛，經(jīng)常陪他去村里的小店買零食，帶著他去田里捉黃鱔，以及去竹林里抓蜻蜓等等，我突然感覺岳父還活著，一直活在我們身邊。

對于岳父去世這件事后，我開始了對人死亡的遐想，世間到底有沒有佛？蒼天到底有沒有眼？為什么像岳父那樣如此心地善良、勤勞淳樸、與世無爭的人，往往英年早逝，上蒼為什么眷顧，多留點時間讓他們在人間想想清福，有時哪怕多一天，對死者來說也是個很大饋贈，對生者來說是個莫大的安慰。

——2015年5月31日于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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